
今天被 YouTube 推播了《只能喝酒的圖書館》這個頻道,訪談來賓是曾博恩。這段將近兩個半小時的節目,大量討論了博恩的父親對他的影響,以及他現在如何教養自己的孩子,許多地方都讓我深有所感。
其中最打動我的,是博恩提到因為父親曾文毅醫師是一位同時擁有醫學與核子工程專長的傑出教授,讓他一直覺得自己不如父親;如今自己成為父親,他下定決心,不要讓孩子活在自己的陰影之下。
我的父親不是大學教授,但今年 八十多歲的他,當年也曾是台大經濟系的學霸,娶了會計系的我媽。小時候我曾偷偷希望,自己的父母學歷能普通一些,這樣每次拿考卷回家,就不用聽到那句:「我當年都……你怎麼會……」的各種照樣造句;我也不用因為自己沒能考上第一學府,而懷抱著遺憾。即使如今我已經中年,老爸早就不再要求我什麼,但從小想得到父親認可的渴望,早已內化成一個巨大的怪獸,不停地追趕著我、催促著我往前衝,告訴我:「你還不夠!」
親子關係裡總會有「投射」
父母會讀書、有成就,當然給了我許多好處,也激勵我成為今天的自己。那我為什麼仍然忍不住有抱怨?
聽完今天的訪談,我得以從旁觀者的角度,思考一個問題:
是不是不管父母怎麼做,孩子最後都可能有所怨懟?
父母很傑出,孩子可能覺得自己永遠不夠好;父母太平凡,孩子會認為你給不了我需要的視野。父母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孩子抱怨「你都沒陪我」;父母全心照顧家裡,孩子又會說「你能不能去過你自己的生活?」
也許,親子關係裡的「期待落差」是不可避免的。這些情緒指向的並不是父母做錯,是孩子正努力理解自己和世界的關係。
成長過程中,孩子可能需要怨懟父母,才能找到自己的定位,分清「這是你的選擇,那是我的人生」。這樣的怨懟不一定是憤恨,是孩子面對生命挫折、對現狀不滿、對自己焦慮時的出口。而父母恰好成了最安全、不會離開的投射對象。
換個角度想,孩子會怨懟,正代表他對父母的愛,在乎父母在他生命中的位置。如果完全無感,反而關係才是真正的疏離。
從反動到整合:我的教養轉折
訪談中我也聽到,和我一樣,博恩想給孩子不同於上一代的教養方式,刻意避免重蹈覆轍。
我在成長過程中常被要求學才藝(還常因為不想練習被處罰)、參加比賽。長大後,我決定不讓孩子背負同樣的壓力,因此很少要求他學什麼。甚至,我和爸爸也曾為了孩子的教養方式爭論過,還因此寫了一篇文章〈我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當長輩說要這樣教小孩〉。
然而我也常自問:是不是我又擺盪到了另一個極端?完全讓孩子自主決定,真的就是最好的選擇嗎? 如果教養只是「反動」,我是不是仍然被上一代控制著?
後來我明白,擺盪有其意義,它幫助我脫離上一代的影響,找到自己的立場。但長期停在極端,也可能造成新的失衡。
現在我試著做到:
- 先理解孩子的狀態,再給挑戰;
- 強調努力的過程和學習意義,而不是只看結果;
- 讓孩子知道,我對他有所期待,但更在意他對自己的看法。
接受自己的「夠好」
有一句話我很喜歡:
你不會是最好的父母,但你可以是夠好的父母。
心理學家溫尼考特(Donald Winnicott)提出「夠好的父母」理論,讓我明白,教養不是要讓孩子永遠快樂、毫無挫折,是要讓他在安全的環境中經歷滿足與失望,學會面對真實的世界。我不會完美,但我可以在不完美中,持續調整和修復與孩子的關係。
聽完博恩的訪談,並且在反思自己的教養後,我有了新的期許:
我允許自己有時會做錯、會失誤,但我也能表達我的需求和道歉,跟孩子維持一段有溫度的關係。
我允許孩子會有遺憾,因為正是這些不完美,能讓他在練習面對世界時,學會自我調整。 我的角色是「陪伴和支持」,不是「替他解決一切」。
我和孩子現在和未來都會在這條路上跌跌撞撞,但只要還願意靠近彼此,就已經足夠了。
後記
幾個月前,我在舊家翻出學生時期厚厚的一疊獎狀,老爸的反應讓我百感交集:
「我怎麼都不知道你拿過這些獎?你以前的成績有好到拿這個獎畢業?」
現在我已經長大,可以自己去認可自己的努力:我回頭看見,自己是個夠好的孩子。
另一方面,也許老爸從沒有真正計較過我參加什麼比賽、拿過什麼獎。他只是站在一個父親的位置,盡力提供資源,讓我去探索、成長。
我也看見當年,他曾如此努力,要成為一個夠好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