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十年前寫過的雙語詩歌,做過的詩詞翻譯,的確是在能力過於青澀的時候就急著「登堂入室」了,畢竟年輕。又過了一兩年才算是真正踏入專業的翻譯世界,此後越走越遠,筆譯、口譯、同傳等等,在不一樣的地方做著陳詞濫調「橋樑」的角色。
一直覺得做翻譯【此處及下文主要講口譯】是非常分裂 的一種工作——
一種在頭腦中的分裂: 口譯時的全神貫注【同傳更甚】並需要以極快的速度瞭解當前情況,結合現時對話與瞬時記憶,然後儘量完整、準確地翻譯出來。
身份的分裂 :有時候翻譯的身份常常帶著一種「他者」的符號感。無論從哪一邊的角度來看,翻譯從來都不是完全屬於這一邊的角色,而更不曾得到過任何一邊的完全信任,總是遊走於一種微妙的語言關係中。此處,總是會想起郁達夫之死。
極度中立的「分裂」 :如若身處氣氛緊張的商務會談中,無論是惡意收購也好,還是正常融資也罷,有時會議空氣緊張凝滯,翻譯的極度中立總彷彿時時受到一種從「沈默不語的表情」裡滲透出來的考驗。微妙,再微妙⋯⋯
時時處處都需要權衡「精準」&「信達雅」的分裂 :「精準」和「信達雅」都很重要,商務會談或許更重精準,而人文旅行則可以盡情發揮「信達雅」,但是,翻譯不可以100%準確對每一個擔任翻譯的人而言依舊是心中一塊山石,就好像西西弗斯,石頭總會滾落,但是依舊努力推。
近期一直在想一句非常短的中文表達,在英語中怎樣,究竟怎樣【😫】才能翻譯出來。
中文(Source Language):「對不起了。 」
當然,這四個字是有語境的。語境如是,對話其中一人提到曾經受到來自另一人的傷害,另一人極不情願地說:「我沒想到那件事會傷害到妳,對不起了。」
這樣的語境下,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覺得後四個字不能翻譯成「I'm sorry.」、「I was sorry.」或者整個句子「I didn't expect that stuff could hurt you, sorry.」無論如何,都無法凸顯中文裡加上的這個小小的「了」字。因為大家都知道,去掉這個「了」,這個句子可以被理解為真誠的道歉。而小「了」的出現,讓整個「對不起」三個字完全失去了意義,甚至加上了一層近乎極端的相反的「含義」,也就是說,對話者幾乎是通過這四個字達到了這樣的目的——既在理論上說出了「對不起」三個字,同時又將這個「道歉」收了回去,以一種極輕蔑的語氣羞辱了對方。 思前想後,覺得彷彿置身於一個「無法翻譯」的境地,或者至少是無法用言語直接表達,需要描述。
沒錯,隨著時間一年一年的疊加,能夠被打上「無法翻譯」這個標籤的已經少之又少了。似乎在兩個語言/兩個世界之間的穿梭也越來越自如,然而,很多時候就是那種最簡單、字少的中文表達一下子找不出適合的翻譯,憋在那裡,腦子裡反覆說著「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
最終,覺得在英文中,或者說在英文的世界裡,有一種帶著表情的表達方式,說話者翹起一邊嘴唇,從嘴邊擠出短短幾個字,往往給聽者一個「言下之意」——I don't mean it. 我覺得,「對不起了」四個字能通過這樣的表達完全傳達出其意味。
做翻譯會碰到形形色色的人,各式各樣的事。各行各業都彷彿自成一個世界,都說「隔行如隔山」,那要是隔的是一種語言呢?萬水千山?至於,翻譯到底是不是再創作這個問題,我自己的答案其實一直左右搖擺,好的翻譯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錦上添花,壞的翻譯就成了豎在聽眾/讀者面前的一道玻璃屏障,無論如何,經翻譯「染指」的總會留下痕跡。
關於翻譯的故事有好多好多,略感繁冗,暫提一二。
每每去哭牆的時候,無論導遊也好,當地人也罷,都會這樣告訴低頭寫字條的遊客,「上帝能讀任何一種語言。妳無論用什麼語言寫上帝都能讀到的。 」而我相信,很少有去哭牆而不寫字條塞進牆裡的人,那時,在聖地最神聖之所,拇指大的字條上承載的大概多數是我們用母語道出的願望吧?不知道自己塞的那些紙條是不是被上帝一一讀過了,但有一點總是稍感懊惱——既然上帝能讀任何一種語言,那上帝是絕對不需要翻譯的,作為站在哭牆前的一名翻譯,似乎有點諷刺😂。
© 哭牆 Jerusalem. Mary Ventura
©聖地晚霞 Haifa. Mary Ventura
【©All rights reserv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