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親友都勸她忘記吧,人生總要向前看,所以她只敢偷偷地想著,放在心裡最幽深的角落。
那一天,門鈴響的時候,她開門時有點驚慌,竟然是女兒!五歲多還沒上小學的女兒,滿臉的笑,手中握著一把紫色酢漿草,清亮的聲音揚起:「媽媽,媽媽,你喜不喜歡?」她噙著淚微笑著說:「當然喜歡,你起得真早,要不要吃早餐?」女兒甜笑著點頭。她拿出吐司,先抹一層無鹽奶油,再抹一點奶酥醬,把土司放進烤箱烤的時候,順便泡一杯拿鐵咖啡。
這時該給咖啡嗎?才五六歲呢!她有點遲疑,但不想問,也不敢問,她還是如同往常一樣,敲了咖啡機的按鍵。那台咖啡機據說花了將近半個月的薪水,女兒說的:「你每天磨豆子、沖泡,雖然好喝,但是太麻煩了,有這個我們隨時可以喝咖啡。」那時女兒說的就是「我們」。當咖啡香在小小的廚房飄逸著,她想到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好好地喝杯咖啡,這批豆子味道都快變味了。
女兒說:以後,我們可以一起喝咖啡..........
以前她準備早餐的時候,心情是有點緊張的,女兒不喜歡遲到,遲到會被念的,她懂得那種壓力。現在她一邊準備著早餐,一邊貪婪地看著旁邊充滿稚氣的女兒,努力搜索自己曾有的記憶。那眼睛多圓多大呀,那柔軟的頭髮原來不是深黑色,而是帶著淺棕。女兒喜歡染髮,那些流行的亞麻灰、星空藍、粉銀紫……全都嘗試過,特別是心情不好的時候,髮色換得更勤。女兒最後那一次,似乎就是染成這種如同小時候一樣的自然淺棕色吧!
她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享受著女兒在旁邊看著自己的時光,當下的陽光很溫暖,小小的廚房柔和得發亮,晨間的風從窗戶流入,靜靜的、緩緩的,彷彿特別為她凝滯著停駐著。早餐做好了,全都擺在木製的托盤上。五歲的女兒打了一個大哈欠,長長的睫毛眨啊眨的,倚靠著流理台趴著。她終於忍不住問:「你很累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女兒乖巧地點點頭,以那種很睏很睏有點含糊的童音說:「媽媽,那我去睡一下喔,媽媽,你要乖乖吃東西喔!」在初曉的晨光中,她看著那小小的身影往屋子的盡頭走去。她沒有追過去,而是把準備好的托盤端到餐桌上,一邊忍著想哭的情緒,一邊想念著女兒,並且細細地品嘗食物的滋味。
兩個多月前,高度的工作壓力下,女兒的憂鬱症復發,自己以一種她不能原諒卻慢慢理解的方式處理。她知道女兒著實累了,只是至今都還不能接受那個已經空了的房間。她只能不斷地提醒自己,記憶與回憶都是陪伴,那些她曾經擁有的記憶,永遠不會消失。在女兒猝然離世之後,好久以來的食不知味,這是她第一次這麼認真地進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