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隨著4月1日的即將到來,對張國榮的想念總又趨濃烈。今年是他離開我們的第19個年頭,索性好好地將手邊關於他的書籍稍作整理,透過那些曾經參與他生命歷程的人們的回憶,也讓我們一同好好地想念哥哥張國榮。
陳凱歌憶張國榮:〈張國榮的眼睛〉
曾經與張國榮合作拍攝電影《霸王別姬》的陳凱歌導演,是如此回憶張國榮的:
「過去看他的許多相片,其中一種眼睛低垂,頭也低著,嘴角一彎淺笑,諷刺般的,似乎他早就預知了自己的結局。我們再也看不到他抬起他的眼睛,注視,流露出千般多情。這是一雙上帝都不忍摔碎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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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後,在我們拍完段小樓承諾要和菊仙結婚而極大地傷害了程蝶衣之後,轉場來到了故宮午門外的廣場。這場戲是夜戲。我們準備拍攝程蝶衣無意中在袁四爺家找到他童年許諾送給段小樓的那把利劍之後,搶劍去見段小樓,遇到了剛剛進城的日本兵。
這場戲,張國榮只有一個鏡頭。我們在佈好光以後,讓他坐進了黃包車。在攝影機開始轉動時,日本軍刀挑開了簾子。張國榮坐在車內,劍旁的臉上是紛亂的胭脂,尤其是嘴邊的一抹深似血痕。他的眼睛中露出令人膽寒的絕望和悲涼。停機以後,張國榮久坐不動,淚下紛紛。我並不勸說,只是示意關燈,讓他留在黑暗中。
我在此刻才明白,張國榮必以個人感情對所飾演的人物作了極大的投入,方至表演出這樣的境界。這是他的一個眼神,將《霸王別姬》迷戀與背叛的主題說盡了。」
—— 程青松主編:《關不住的春光:華語同志電影20年》
宋小川憶張國榮:〈天堂冷嗎?〉
中國京劇院國家一級演員,同時也是電影《霸王別姬》京劇化妝師的宋小川先生,是如此回憶張國榮的:
「國榮演戲特別投入,拍悲戲,前一天就進入角色,《霸王別姬》拍完一個多月了,他還說,小川,我狀態一直緩不過來。想想,當時他的一些情緒並不是針對我的。那次之後我就懂了,他不高興的時候,我就不說話。國榮情緒不好的時候,旁邊人越在那兒說,他越煩。那時候別人要順著他,等心裡的結解開了,就好了。戲殺青那天開慶功宴,大家都非常高興。國榮端著酒杯過來給我敬酒,他說,小川,你是我的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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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霸王別姬》在法國戛納電影節獲金棕櫚最佳影片獎。獲獎當天,國榮給我打電話,他說,小川,你是我的恩人,沒有你的妝我不會這麼漂亮。我說,不是,國榮,你底版好,沒有你這個長相,我也不會畫這麼好,現在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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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國榮對我說,小川,我很怕冷清,寂寞的時候會想起很多事。我了解國榮,他很容易觸景傷情。《偷心》的受阻一定讓他陷入了情緒的低潮,由此想到近年事業不順,年華老去,想到日日為狗仔隊所迫的感情。國榮有恐高症,我想,如果當時不是一瞬間情緒無法控制,他不會走得這麼絕⋯⋯
生前,國榮經常說,一定要有力量去愛別人。國榮很需要溝通,渴望溫暖,他希望身邊的人都能跟他一起。可是,他卻丟下我們一個人走了,走得那麼讓人心疼。不知道在另一個世界,國榮會不會感到冷清。希望我們留下的人,我們的愛和懷念能讓國榮感到溫暖。」
——《the One and Only⋯⋯Leslie Cheung張國榮》電影雙週刊出版社
爾冬陞憶張國榮:〈談巔峰造極的張國榮〉
曾經與張國榮合作《色情男女》、《鎗王》和《異度空間》三部電影作品的爾冬陞導演,是如此回憶張國榮的:
「張國榮完全開放自己來演《色情男女》,和莫文蔚、舒淇的激情演出,絕不只是『點到即止』,令美感性感發揮到最好。『當他一口答應願意作這麼大膽的演出時,我也有點懷疑,不知他是不是真的接受得來。他跟莫文蔚那一段親熱戲,主要是靠他的引領。他的大膽令人意想不到。』
『我看過他以往的電影,他的表現一直都很好。香港演員很難每一部作品的水平都一樣,有些是為賺錢的,有些是為藝術的。無論是水平高的電影,還是比較粗糙的,他都有接拍。我個人認為一般電影反而容易做,像《色情男女》這樣材題嚴肅是很難掩的,合作後發現他的發揮空間很大。後來《鎗王》以至《異度空間》的角色都是心理有問題的,他輕輕鬆鬆的便能表演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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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們創作人,或是Leslie做表演的,都只求做好自己的作品。創作有自己的生命,好的評論自有它的價值,但那已經變成另一回事,根本不用理會。就我和他傾談時所知,後期他不會再介意別人的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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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獎項只不過是行家給與行家的一個鼓勵,又不是賽跑,跟做不做到戲無關。做一個Show,發一件獎品,大家很快便會忘記。Leslie只在乎他工作的過程和結果是否令他滿意。對於獎項,他笑笑便算了。後期的他追求的是藝術成就,繼續要唱更好的歌,拍更好的戲。意義是自己付予自己的,那一舊鐵對他來說已不太重要。』」
——《the One and Only⋯⋯Leslie Cheung張國榮》電影雙週刊出版社
張曼玲憶張國榮:〈我心疼他,真的心疼他〉
中國京劇院程派青衣名家,同時也是電影《霸王別姬》裡張國榮京劇形體老師的張曼玲女士,是如此回憶張國榮的:
「我和丈夫史燕生是1993年拍《霸王別姬》時認識國榮的,當時我們是他的京劇指導老師。第一天,我們到片廠時,他在那裡壓腿,我丈夫問他:『張先生,你臉怎麼這麼紅呀?』他說:『沒事,練的。』後來才知道,他當時發著38度9的高燒,可他還堅持在練,跑圓場,練水袖、打扇子、蘭花指。國榮以前從來沒有接觸過京劇,但他的悟性超乎想像,是個奇才。
在學戲的這一個多月裡,他每天上午都會在片廠練四個小時,然後回酒店接著練,就連大家一起吃飯,他都在想動作,有時候想到什麼,他就悄悄地向我比劃著問:『張老師,你看我的動作,是不是應該這樣?』他學起戲來,像個天真可愛的孩子;受到表揚的時候,開心極了。
當動作不到位的時候,我也批評他,他就會跟我講:『張老師,我今天做不好,您明天看,我一定能做好。』第二天,他再來,真的,動作非常到位。國榮對藝術是從來不對付的,為了讓自己演好虞姬這個角色,他甚至走路都在練台步,你說他著迷也好,什麼也好,總之,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敬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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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終生難忘的是他的為人。1998年,我愛人得了癌症,國榮聽到這個消息後,專程到北京來看他。當時,我愛人在家裡打吊針,國榮一進門,就抱著他叫史老師,說實在的,我愛人是那種特別堅強的人,可當時一下就哭了。我看見國榮的眼眶也是紅紅的,我知道他不想哭出來,他不想影響史老師。他笑著說,史老師你會沒事的。
當時我愛人吃不下飯,國榮就勸他:『史老師,你好好吃飯,一定要好好吃飯,向我吃得那麼多。你想吃什麼,我給你什麼。』然後,找了張小板凳,坐在我丈夫旁邊,拉著他的手,從上午十點一直陪到下午四點。後來,小川告訴我,出了門後,國榮從兜裡拿出三張紙,在樓道裡燒了,因為按照香港的風俗,那年是不宜出門看望病人的。這些國榮都沒有告訴我。
哎⋯⋯現在他倆都走了。看著他倆的照片,我心裡就想:國榮,別怕,讓你史老師好好照顧你。」
——《the One and Only⋯⋯Leslie Cheung張國榮》電影雙週刊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