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一帶一路餘波：柬埔寨博弈業轉詐騙、短缺華語「豬仔」從台灣拐人的現象級事件

近期柬埔寨詐騙園區拐賣台灣人的案件震驚社會－－從2021年初開始，數以千計的台灣人受到不實招募訊息誤導，被高薪、包吃包住包機票、歡迎無經驗者，甚至鼓勵團體報名一起來淘金等話術，前往柬埔寨、緬甸的賭場或線上銀行擔任客服一類工作，而抵達當地才驚覺事態有異，護照被沒收、聯外求助極度困難，接著就被訓練撥打詐騙電話、上交友網站進行感情詐騙等等，不聽命辦事會遭到黑幫酷刑威逼，若沒有親友支付贖金被救援，最終下場是被送到泰國拆器官滅口。

在膝反射咬定被騙去騙人的人們「怎麼這麼笨」、「誰叫他貪心」之前，更值得注意的是，究竟是怎樣的族群在經營詐騙產業？這條把生命榨取到一點不剩的產業鏈是怎麼生成的？為何以前沒有見過「被騙到柬埔寨做詐騙」的例子，何時它變成台灣的現象級社會案件？

沒有突如其來的慘劇，它們在宛若平常的每一天悄悄進行著，最後像充氣過度的氣球一樣砰地爆開－－我仔細閱讀過獨立媒體報導者的〈揭開台柬詐騙產業鏈下的吃人陷阱〉系列報導，對於報導中提到的國際政治、經濟局勢的變化，例如中國一帶一路計畫與內部政策的轉變，帶動東南亞博弈業轉詐騙的餘波衝擊台灣，深感需要更宏觀的視角去檢視「層出不窮的被詐騙事件」。

柬埔寨西港在中國一帶一路計畫的援助下，成為柬埔寨最重要的經濟特區，在2019年前後，吸引大量中國人進駐發展博弈。但博弈產業隨即因2020年中國政府鎖定銀行卡與電話卡，防止賭金流向境外，接著柬埔寨施行禁賭令受到嚴重打擊，許多博弈公司「轉型」經營詐騙。

詐騙業蓬勃發展到2021年初，中國祭出「大勸返行動」以註銷戶口、凍結帳戶並連坐家人等罰則，令滯留緬北從事詐騙的中國人回國，原本估計的20萬名從業人員已有5.4萬人返回中國，剩下的人力真空，就變成招募台灣、馬來西亞的華語族群填充，此時也是「台灣人被台灣人拐騙到柬埔寨騙人」的開端。

黑幫在網路上撒出招募訊息，名目從會計、博弈客服、工程人員、前往博弈飯店擔任表演者不等的理由，接下來辦偽面試、申辦簽證、買機票、PCR檢測、機場接送一條龍，黑幫成員會隨侍在被騙的人身側，向人蛇集團匯報進度。

當事人在柬埔寨機場落地後，就會被專人帶往詐騙公司的Call Out中心強迫勞動，不聽命行事、對外求救被發現會被拷打、電擊、性侵並轉賣，被所有詐騙公司評價為「不合格」的人，若沒有其他親友幫忙支付贖金疏通黑白道勢力，最後的下場是送到泰國拆器官。

只要有利益，自己人騙自己人絲毫不手軟，台灣警方查獲在過去一年中，光單一人蛇集團便誘騙82人前往柬埔寨，獲利超過新台幣2,000萬元，82人中目前僅有9人被順利救回。

親中而且內部近乎無政府狀態的柬埔寨，與台灣無邦交，這也讓官方的救援行動加倍艱難，返國的受害者也在採訪中表示，柬國警方與黑幫勾結，即使被警察從甲地帶走，也可能會被轉賣到乙地，即使親友支付贖金也未必能成功救援。

目前台灣政府最能施力的部分，是航警在桃園機場現場舉牌勸導關心，但警方沒有確切的犯罪證據時，是無法強制旅客「別搭機出國」的。

前往柬埔寨高薪工作的騙局已經完全產業化了，對於沒有特別關注新聞、社會經驗不豐富的族群真的很危險，只能不斷強調呼籲大家留意各種可能是詐騙的跡象。

這條騙人來並強迫人騙更多人，接著把生命榨取到一點不剩的產業鏈，非常恐怖、極度邪惡，而且不是零星個案，與國際局勢的變動和大趨勢有關，我們沒有被捲入其中，還可以在社群上討論這件事，可能是「這次運氣比較好」。

目前居住在美東的我經常接到詐騙電話，對方會依據我說Hello的口音，決定要將開場語音切換成英語的恭喜賭博贏錢或中頭獎、汽車保險已過期、聽不懂的西班牙文，或者是「中國總領館通知，你有一份緊急郵件尚未領取……」最後不管說什麼，都會指示接聽者按特定數字鍵轉真人語音客服。

這類語音我總是掛斷，接著設定成黑名單，仔細思考詐騙集團的話術是精密設計過的，針對不同對象打造出「漏斗最大」的誘因或焦慮，藍領勞工與老年人是各種樂透彩券的主要客群，鉅款能瞬間解決現行生活卡在錢不夠用的諸般疑難雜症；在幅員廣闊加上大眾運輸不方便的北美，許多人有車、開車甚至不只買一台車，保險怎麼保一向是有四輪的鄉民的熱門話題；外籍人士必須處理居留與簽證問題，數不清的留學生、勞工與移民苦苦等候身分轉換，我忘不掉住在Syracuse的國際留學生AirBnb時，一名大學生描繪他的夢想是「找個美國人結婚，把在老家的親人全部接來」，他接著分析起隔壁房的非裔美國人「文化屬性差得有點多，先當朋友就好」。

有一回我工作很忙，緩不出手掛斷詐騙電話，把手機放在一旁等對方自動掛斷，不料待機太久，竟然直接轉入語音服務，接起電話的是中國華中口音，對方問我緊急郵件的編號，我說我不知道，誰會知道根本不存在的東西是幾號？對方回應不知道不打緊，給他公民身分號碼就可以幫忙查，我不禁反問：「你們用台灣的身分證字號也能查嗎？」

提出這個真心的疑問後，反而是我深感尷尬，立刻切斷通話，天曉得詐騙集團何時會發展出台灣語音版，而且能成功激發出我的焦慮和得失心？

其它在美國非常風行的詐騙，是假帳號使用文法怪異的中文稱讚「你的帖子好棒」、「你的照片真美」，並謊稱自己是醫生、律師之類的ABC，另一種常見身分是自稱美國軍人退伍，專門加亞裔女性頭像的帳號好友，表示自己正在找結婚對象等等，遇到以上，我一律檢舉刪除並封鎖。

上述各種花樣沒騙到我，並不是我特別聰明，可能是特別幸運，有一回我也差點掉坑，在找租屋的時候差點掉入租屋詐騙的圈套。

2021年初春，北美對於COVID-19逐漸解封，大學與公司行號要求大家回到現場上課上班，於是在大學城或是大公司聚集的地方一屋難求，時值畢業季我們必須搬出學生宿舍，著急地上網找房子。

美國幅員廣大，光是當時我居住的紐約州就超過四個台灣的面積，很多房子無法現場去看，詐騙集團瞄準這點，也深知此時大家都很急，它們會在網路上廣灑資訊，事後回想這些物件的共同特徵，是「地點、格局或各種條件條件優於平均，但租金在平均或是平均之下一點點」，「有漂亮的室內布置照片，但沒有可以從室外環境看出相對位置的照片」。

當你傳訊息表示想要看房的時候，詐騙集團會秒回你說有空房、隨時都可以帶看，但是為了確保承租者是良民，要在線上輸入社會安全碼（SSN）與信用卡號碼，並謊稱這是扣款給警察局的認證費，或是給房東徵信個資的手續費之類，只會扣款一美金，做完這個程序就可以跟仲介約時間。

不搞定租屋後續各種事都會卡住，我非常著急，對方也非常著急，一直問我上網「認證」了沒，幸與不幸，當時我沒有SSN，無法通過對方給的「徵信網站」的審查，於是我與對方商量，現場給他看我的證件，然後到附近的警察局現場確認我沒前科－－對方就再也不回我了！

原本秒讀秒回變成再也不回，實在太奇怪了，我問人並回想過去租房子時，縱使各州法律不同，我住過紐約州、北加州、賓州、麻州，從來沒有房東要求得在看房簽約之前，先給SSN和信用卡等個資，就算租賃契約要填SSN，也從來不需要給信用卡號碼，真的是急忙慌亂之下，差點就被騙了！

事後去檢視詐騙手法或騙子的說詞，的確可以找到「按常理這邊怪怪的」、「那邊的狀況越想越不對」之類的破綻，但是在事情發生的當下，已經形成產業鏈並且有SOP的詐騙集團會極力去蒙蔽受害人的認知，例如不斷催促、強調機會錯過不再，甚至謊稱「這是法定程序，你非做不可」。

網路時代常有一種檢討受害人的回馬槍，去指責受害人「笨」、「貪心」，但這是很危險的，會讓其它自認「聰明」、「三觀正常」的人誤以為自己不會被騙，但其實人人都是詐騙集團想騙的對象，所以我必須再重申－－這次沒騙到我，並不是我特別聰明，可能是這次特別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