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過哪些電影呢？」- 紐約找工作回憶

這篇文章是「裝滿手錶的大皮箱 - 紐約找工作回憶」的續篇。

我那天在紐約中國城找工作受挫之後，心情跌到谷底，開始做好打包回台的心理準備。

就在此時，我接到了一封來自P公司的信件。P公司是當年華爾街排名前十名的大型券商，我兩週前用散彈打鳥的方式寄出應徵信，說老實話當時根本搞不清楚P公司是什麼來頭，畢竟我沒有任何金融相關背景。

P公司信件內容，居然不是謝謝來函保持聯絡之類公式回答，而是邀約我下週到公司面談通知。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把那封信讀了又讀再三確認。我興沖沖去百貨公司買了新西裝新領帶新皮鞋，查找P公司及金融業相關資訊惡補一下，但是心中仍然不太踏實。

面談當天我走進P公司雄偉的大樓，P公司才從華爾街舊址搬到這幢位於曼哈頓洛克菲勒中心附近大樓沒有多長時間。我欣賞著一樓大廳兩側藝術品，經由前台通報被引導到高樓層的一處辦公區。

那一區和電影中嘈雜的券商交易廳完全不一樣，牆壁上掛著巨幅藝術作品，走廊四週全是一間間辦公室，辦公室前面是開放式秘書助理辦公空間，整層環境非常安靜。

原來這層樓是董事長和管理層辦公室及幕僚辦公區，全區需要特別通行證刷卡進入。我所應徵的部門是董事長屬下一位EVP所帶領的戰略規劃部，部門由一位VP負責督導，主要工作是分析全國各分支機構營運狀況供董事長及管理層參考。這個部門需要找一個理工科系出身的分析師，從事數量分析工作。

我當天面談對象有三位，他們都是戰略規劃部AVP層級幕僚人員，擁有美國知名商學院MBA。

第一位是戴眼鏡文弱書生型的男生，名叫John，他長相像是三十幾歲的哈利波特。John不苟言笑，鏡片後面眼光銳利，他問了很多關於建立數據庫的技術性問題，我盡我所能一一回答，但是從他表情我看不出他的想法。

第二位有點像女版的John，名字叫做Patty，她沒有戴眼鏡，不過一看就知道她個性拘謹比較嚴肅的樣子。我記得我們面談過程中，不知道談到什麼話題，我脫口說出「It sucks!」，Patty睜大眼睛看著我說：「你怎麼會這麼說！」弄得我不知怎麼回答。這句話是一般朋友聊天常用的話，意思是糟透了、太差勁了。後來我才知道，在面談場合說這話還是有點唐突，難怪保守的Patty會睜大眼睛不以為然。

第三位是Lynnette ，交談之下感覺她和John和Patty個性完全不同，她比較隨和，友善的告訴我她平常做些什麼工作，如果我以後加入團隊的話，她希望我如何協助她等等。經過前兩位比較緊繃的面談，跟Lynnette 交流我比較放鬆，但是我也看不出她真實反應。

當天面談結束，我被告知回家等待後續消息。我當時不知道倒底我的表現如何，也不知道他們三人會怎麼討論。

就這樣等待好幾天之後，我接到電話通知我回去跟部門負責人面談。

當我再度回到那片非常安靜樓層的時候，我比第一次還要緊張，患得患失的心理更嚴重。

我被帶到戰略規劃部一間臨窗的大辦公室。Cali 大約四十歲出頭，圓圓臉孔小眼睛，戴著小框金絲眼鏡，她身型高大，跟我面談過程一直保持著笑容。

「他們跟你見面的報告我都看了，我想跟你談一下。」Cali 指著她桌上的一疊文件笑著對我說。「你來自台灣，怎麼會來紐約讀書呢？」Cali 開門見山，有點好奇問我。

我坐在Cali辦公桌前面，和她面對面回答說：「我一直對紐約有份憧憬。以前看美國電影，看到紐約場景我都會特別留意，所以留下很深的印象。」

Cali打斷我的話：「你看過哪些電影呢？」

「我記得以前看過幾部Woody Allen的電影，其中有一部是黑白電影，那電影把紐約的味道拍得好迷人，黑夜的街道人孔蓋冒著白煙，我想有機會的話一定要來這個城市讀書體驗一下。」我陷入回憶，緊繃心情慢慢鬆懈下來。

Cali笑著對我說：「那部電影片名是Manhattan，我喜歡Woody Allen的電影，他是道地的紐約人，導演風格跟一般好萊塢電影不一樣。他有時候會在曼哈頓小酒館樂隊吹奏單簧管，運氣好的話還可以聽到。」

我完全沒有料到在我人生重要轉捩點的一場最重要面談過程中，我居然和我未來的大老闆這樣大聊電影起來。

我們談話時間大約有四、五十分鐘左右，完全沒有談到我的學歷或相關經驗。

我們聊的全是電影。

我在紐約讀書期間，每週都會閱讀紐約時報週日版，影劇版電影影評我都會讀，我也會去電影院觀賞其中我有興趣的電影，所以這個話題我真的有很多可以聊的內容。Cali是一位影迷，對很多電影瞭若指掌，我們很開心你一句我一句對話，時間就這樣很快過去了。

Cali的秘書Anna敲門進來告訴Cali她下一個會議即將開始。

Cali站起身跟我握手，她說：「很高興今天有時間我們聊了一下。」她低頭看一下日曆問我：「你下個月一號來上班，可以嗎？」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我盡量鎮定對Cali點頭回答：「我可以的！」

「那好，Anna會把你帶到人力資源部，你跟他們談薪水福利再簽一些表格，我們下個月一號見面，那天你來的時候先找Anna，她會帶你到你的座位，你以後做些什麼工作由John來分配，你同時也要支援Patty 還有Lynnette 她們倆人的工作。」

Cali笑著伸出手跟我再握了一下，我就跟著Anna離開辦公室。我記得那天走出去的時候，走廊上遇到John 跟我錯身而過，他向我點點頭。我好像走在雲上，感覺輕飄飄很不真實。

我加入公司後才間接知道，Cali從John那邊已經對我的學歷及相關經驗感到滿意，她想跟我見面，主要想看看我的表達能力和應對能力是否適合她團隊的風格，所以她才會用一種輕鬆的方式和我閒聊，這樣她可以觀察在自然狀態下最真實的我。

「還好我有看電影，謝謝Woody Allen! 」我心裡默默想。

詩人T.S.艾略特名詩《荒原》的第一句是這麼開始的：

「四月是最殘酷的月份⋯⋯」

但是對我來說，那年4月1日不但毫不殘酷，也沒有任何愚弄意味。

那天我在P公司戰略規劃部正式開始了我的金融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