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貝妮蒂塔這個角色沒有任何符號意義上的曖昧之處:上帝或惡魔、清醒或恍惚 — 如果要對她的行為保持詮釋的距離,因而懸置上述的對立不做判斷,反而犧牲了貝尼蒂塔的激進性:她是全片最相信上帝的人,毫無疑問。
如果將貝尼蒂塔放置在空缺之處,亦即認為這部片刻意不說明貝尼蒂塔是否是「真貨」是為了向多元的詮釋敞開,可能反而是保守的詮釋:「缺席的上帝」再次以符號的形式湧入空缺,在我們的想像著床,上帝惡魔超自然或女性自主等符號擇一統攝全片;但真正的貝尼蒂塔的在場在哪裡?
貝尼蒂塔比任何人都還相信上帝,意思是:在她的象徵宇宙中,上帝是真實的,不僅僅是邏輯上為真,而是可以喚起她肉身的慾望。那些奇怪的夢的畫面沒有任何歧義,就是她的靈視,因為她相信教會的言說是真的:你是上帝的新娘。照字面意義上來看,這本該就有肉慾的面向,而貝尼蒂塔也是肉慾的:當聖母像倒在她身上,她的反應是吸吮聖母的乳房…。
超驗的事物在這部片的一開始就不存在:從聖母的聲音引來鳥屎、到聖痕的出現、假死的狀態,仔細檢視,其實都不能算是奇蹟(京極堂言:「這世界上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哪。」)。范赫文在多處留下模稜兩可的線索,暗示貝尼蒂塔是為權謀而行動,但最終的最終,他給了再清楚不過的答案:裸身回到城鎮的貝尼蒂塔不害怕死亡,教會等人的權謀並不在她眼裡;貝托洛梅雅說得沒錯,她真的「瘋了」。因此這些模稜兩可並非為了引觀眾進入權謀/奇蹟的猜謎(敘事層面的),而是對人為與奇蹟(主題的)的解構:能為了證明自己是上帝新娘而鑿出聖痕,這本身難道不夠奇觀嗎?若這真是貝尼蒂塔極限心靈狀態下產生的心身現象,不也讓我們見識到信仰的威力?
只有在貝尼蒂塔完全封閉的象徵宇宙中才出現了和真實的偶然性互通的可能:一切的偶然都成了尚未或可被解讀的象徵,被作為歷史記錄了下來…。在這意義上,落下的鳥屎與未受瘟疫侵害的城市同屬偶然。
所謂的「黑暗面」在貝尼蒂塔身上並不存在。那是聖座大使、菲利西亞、貝托洛梅雅才有的東西,因為她們並不真的相信,所以有金錢的慾望、隱晦的性慾望(道貌岸然的聖座大使)、在世俗生存的慾望(貝托洛梅雅招供後說:「我為何要為了你受苦到如此地步?!」,所謂的背叛);受不確定是否存在的救贖所折磨:聖座大使最終一問:你看見我在天堂嗎?貝尼蒂塔回答我看見了,大使說你到最後仍在說謊 — 無論從哪個方向解讀,這都是對建制化的信仰最大的挑釁,因為聖座大使從頭到尾什麼也不信。
「無法被解救是因為不想被解救,這是肯定的,因為所信者必得救,不是嗎?」(京極夏彥《狂骨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