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照這行,能做到延緩老化就很好了,但自然生理上就是會越來越多病痛的,要學著放下。
初次接受居服員的訓練,老師就這般提醒我們。
開始居服員工作後,我的疑問越來越多。
「死亡」有可能被期待,「病痛」有時候不是自然,「家人」到底要彼此付出到什麼程度才算合格,
「日子」怎麼過才是人過的。
下班之後,有時會接到她哥哥的電話,通常他都是喝得爛醉了才會打來。
剛開始接到電話,我還會特別下公車,仔細聽他說,
一邊安慰他,我一邊聽著哭。
有幾次工作結束後,忍不住蹲在他們家附近的公園痛哭一場。我也不清楚到底在難過什麼,但心裡有一股力量要發洩。
陳阿姨的哥哥,是阿姨的主要照顧者,對待陳阿姨極好。
天還未亮,就從自家離開,騎去附近的傳統市場採買新鮮的食材、從早到晚的煮飯、打掃;細緻的傷口照護,甚至會被醫生稱讚。
但突然在某一天,他沒回去照顧陳阿姨了。
更不巧的是阿姨早上鬧了肚子,與一床上的排泄物相處了好幾個小時。
在哥哥「休假」的日子,我忙著處理突然增加的工作,包括與督導協調工作內容、面對陳阿姨在崩潰邊緣的情緒。
跟大部分的同事比起來,我年輕了2、30歲,年歲的差別不是在工作能力高低,而是我看誰都覺得受苦。
我一開始看待陳阿姨是苦、看陳阿姨的哥哥努力照顧她也是苦。
「你對別人的感受太敏感了,不太適合做社會福利這條路」老媽在大學選系的那年,曾這樣提醒我;
其實我也大概有個念頭,苦他人之苦可視為一種傲慢。
但在單獨面對陳阿姨的那段日子,我才真的感覺被現實這把刀架著脖子,
嘿,所謂的苦到底是什麼?
由一個坐辦公室工作的人眼裡來看,居服員的工作很辛苦;由一個中產階級的家庭來看,陳阿姨的家人因為沒錢請外籍看護,所以很辛苦;由一個好手好腳的我來看,陳阿姨生活無法自理很辛苦。
但誰不是吃喝拉撒、生老病死,哪裡廢話那麼多。
人一忙起來,沒力氣也沒時間替別人辛苦,也不去看那些難解的問題了,
眼裡剩的都是生活。
餓了要吃飯、哭久了會累、笑話也總是有的。
陳阿姨的哥哥,還是比我早開悟,他休假結束後參加了照顧者團體,好像還在裡面認識了不少朋友。好幾次見他像個小朋友,笑嘻嘻地跟我分享他被團體活動的老師稱讚的事。
陳阿姨,我不敢說妳的日子不辛苦。謝謝你再辛苦也沒忘了跟我說很多黃色笑話。離苦得樂,你在世界的另一頭,一定比我更明白快樂是什麼。
你會跟我說,與其想辛苦是什麼,不如想想怎麼讓自己快樂。
「安娜,你今天過的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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