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寫中世紀女性的故事,是懷心數年的想望,最近才開始比較認真地整理資料,以書寫計畫的名義略作紀錄,希望有朝真能整合成更完整的作品。最初的起心動念來自於這幾年更大量接觸到的歷史資訊,發現除了聖女貞德以外,中世紀其實還有許多出類拔萃、行跡獨特的女性人物和傳奇,他們以超出我有限想像力的方式回應了艱困的情況,而且這些人的故事至少在臺灣鮮為人知。
坦白說這樣的寫作初衷有點獵奇的意涵,「中世紀」在我的理解裡階級僵化、資源缺乏、貶抑女性地位,所以這些能夠被特別紀錄的都是不輸、甚至遠勝男性的「奇」女子。但是隨著閱讀更多研究資料,最初想要突顯「中世紀」和「女性故事」之間反差的起點,開始延伸出另一種可能性:豐富對過去世界的理解,同時是理解當代的迂迴通道。
為什麼這麼說?當某些觀念或框架成為一個社會的主流價值,我們很可能會遺忘情況是如何轉變為現在這個局面的,同時可能也忽略了成為潛流的不同價值體系,或者是歷史轉變牽涉的複雜因素,也可能因此以「進步」的位置指責某些地方的「落後」。更深入閱讀中世紀可能會看到,女性確實經常是整個體系的受壓迫者,但情況可能隨時代變化之外,他們也可能在特殊處境或制度的隙縫中,發展獨特策略來回應和對抗封建體制。
比如近期根據真實故事改編的電影《最後的決鬥》當中的女主角一方面是父權的受害者,另一方面也是充分運用自己才能安享天年與自由的管理者;更早以前的另一部《馬丁.蓋爾歸來》所依據的真實故事,當中也有一位或許渴望愛情與幸福的女子,為此和冒名頂替者一起欺騙社群和司法當局。
此外,我們也會注意到政治、經濟、法律與技術之間的相互扣連,牽動這些因素的可能仍回到:如何在既有的技術與資源下,建立起穩定的經濟供給和主權力量。對底層和女性的壓迫是真,但其中也依據社會運作的情況而發生鬆動或者變革,進而甚至產生未曾預料的情況,而非毫無思考、無視現實的把教條或傳統從一而終。
比如:電影《最後的決鬥》所依據以決鬥來判定司法案件的法條,其實並非來自天主教傳統神學,而是為了處理從北方入侵進而定居的諾曼人私鬥習俗,將之法制化。或者又比如第一篇文章要介紹的瑪蒂達,教會的法學家如何因為她而調整或改寫了法典的傾向,甚至成為後來十字軍東征在法制和觀念上的思想資源。
藉此我們在看待當代的狀況時,或許也能在既有的框架中產生鬆動,思考和探究人們處境的多重因素。當然作為讀者你也可以不用想那麼複雜,畢竟能在男性掌握一切的時代留下痕跡,這些人物的堅苦卓絕的德行(其實我是想講亞里斯多德意義下的virtue[1],畢竟德行這個詞在華人語境可能也已經被貼太多標籤掩蓋其他更豐富的意義了)也是任何人可以參考的生命典範,也多半很精彩有趣,看看他們的故事也很夠了。
目前仍在蒐集與整理的階段,陸續會把找到的資料改寫成文章,可能同一個人物或故事不會一次談完,而是分成系列。現在預計會寫的人物或題材有:貝特朗.德.羅爾斯(Bertrande de Rols,也就是《馬丁.蓋爾歸來》的女主角)、《檔案中的虛構》、《行者詭道》、《哈梅恩的吹笛手》(這兩本書雖然不是以女性為主角,但幫助我們理解不同時期的時代背景)。
以及第一個系列馬上會介紹的卡諾莎的瑪蒂達(Matilda di Canossa),這位女子不僅是戰士、狂熱的信徒(在他統治的地區蓋了百座教堂),並且從本來可能繼承不了領土到最後稱霸北義大利,並且獲得神聖羅馬帝國皇帝亨利五世加冕為他在義大利的代理人和副王。但是在走上這樣打臉無數傲慢男性巔峰以前,他的一生其實非常坎坷、經歷無數的擺弄與痛苦。想開始這個書寫計畫的核心就是因為知道了瑪蒂達的故事,除了欽佩也覺得非常有意思,想讓更多人知道這個故事。第一篇我們將會對他的生平略作介紹,並且談談當時也作為世俗世界依據的教會法如何因他而改。
[1] 比較簡易地說,德行關乎於我們應對不同情境的應對方式,如何長期培養為一種有深度的品質,這種品質當然也與周遭社會的判斷標準有關,但人也可能有超出既有判準的言行。如果以現代語境來說或許比較像是一個人行事是否周全、進退得宜,在該生氣的時候生氣、該難過的時候哭泣、在危急的時候勇敢、富足的同時也能適當慷慨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