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因緣巧合下,去觀摩了在台北的藍海機構如何進行「家族排列」,印象深刻,即使只是在一旁觀摩。至今已三、四年,生命有許多變化,找到之前的心得紀錄,再看一次,感受不太相同。想了很久,雖然有些沈重,還是決定分享。
孟:「妳跟媽媽的關係好嗎?」
「不好呀!」喬反應快速、微皺眉看著孟說。
我心想:「是嗎?還好吧?我覺得還可以呀。說不上很親暱,但也不致於不好吧?」
那天喬用女神牌幫我占卜何時能懷上?記得我抽到卡莉吧?印度教中掌創造與死亡的強大神祇。然後孟孟就突然提問了,而喬斬釘截鐵的回答讓我很意外,也納悶,我懷孕跟我媽的關聯是什麼?孟說了家族能量的影響,親緣連結,比想像的牽扯深遠,她介紹了在做家族排列的藍海機構,讓我有空可以去看看。
某天晚上,我獨自去了。人比想像多,三分之一是學員,三分之二和我一樣是觀摩者。家族排列由個案站在場中,從學員中選出感覺像家人的,選不出時老師會協助。大致有父、母、兄弟姐妹,治療師在場外提問、給出指令,用一種近似劇場的方式梳理家族排列,觀摩者就是觀眾。
那晚,一位罹癌,但沒有告訴家人這消息的女生站在場中。家族排列時,她的「母親」站在她的對立面,站姿緊繃,感到憤怒又悲傷。
老師問她:「你想向你媽説什麼?」
「我不要妳了!」她說,清晰地讓所有人安靜。
老師又問:「不要媽媽了?你確定?」
她説:「對!」帶著點快意的笑。她說不想讓母親擔心,她是故意不告訴她的,即使知道自己可能會死。
「好吧。」老師説:「那轉身面對你媽,告訴她:『我不是妳女兒,我不要妳了。』」
「好。」女孩轉身,面對扮演他母親的陌生人,老師在身後重覆剛剛的話。她深吸口氣,看著眼前的「母親」,張口:「我不是妳的女兒,我.…」她試了好幾次始終說不完整,最後,她哭了,泣不成聲。
老師問:「妳哭什麼?」
「我說不出來…」
「你還是要你母親的。」老師平靜的說。
她還是要她的母親。
治療後沒有承諾回家面對母親的環節,而是讓在場有意願的人上前給予擁抱。我上前了,二個陌生人相擁有些僵硬,我的雙手有些麻麻的,她沒說些什麼。
回家路上,我想,我是否説得出:「我不是妳女兒,我不要妳了。」即使我成年後總在離家,即使母親的愛那樣沈重。
那女孩後來告訴她的母親她罹癌的事了嗎?
家族治療太難約了,又遇上疫情,我也沒再去觀摩。
記得觀摩後半年左右,我開始進行試管嬰兒療程,前後試了兩次,都是胚胎有心跳後又停了,不得不中止妊娠。想起那時孟說的:「也許要先調整好與母親的關係,才能準備好成為一位母親。」
第一次流產後,我和母親吵架了,長達半年多的冷戰。核心原因大約是我沒有感受到身為女兒的被保護與疼愛吧?那時戲劇「未來媽媽」的效應仍在,我沒有勇氣看完,只看了一場對話便淚流滿面。那是當女主角之一立芳,因試管療程施打黃體素產生過激反應昏倒時,她的母親在醫院裡對她說:「我只要我的女兒好好的。」又在後來與立芳婆婆對話時,她說:「她都病成這樣了,你還要她生呀?我捨不得耶。」
我第一次流產後,母親希望我可以立即再接再厲,她堅定的相信,她的女兒,再取一次卵、再植入一次,一定會成功成為媽媽!有了孩子,生命就完整了。
我聽話了,像過去很多次母親對我提出要求時那樣。
每晚在家打針時,我刻意在母親面前打,掀開衣服,一針刺入腹部,我想要她的心疼。
她看了,說:「這個針這麼細唷!」
「再細也會痛!」我突然崩潰大喊!
母親明顯被嚇到了,爸爸和弟弟也是,他們從客廳跑來,一臉錯愕。
隔天母親心臟病犯,面無血色,不向我說一句話,冷戰開始。
現在想起來,仍然覺得這段非常戲劇。
那時,我總是想起家族排列那位女生,我們有一樣嚴格的母親,用他們的標準「建議」我們的人生。我在想,那女孩,是不是也想用自己的身體、病痛,甚至死亡,來向母親宣告她的自主、悲傷,或是更深層的:「你不懂什麼是愛我,我也不要愛你。」最後,她獲得了她想要的了嗎?
完成取卵手術後,我便離家去與隊友相聚,大約半年沒回家也沒和母親有直接對話,母親也是。我想她在等,等一個我讓她傷心了的道歉。但父親說:「媽媽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跟妳說話。她嚇到了。」
半年後,正逢家族聚餐,母親親手準備一桌我愛吃的海鮮大餐,在眾人相聚中,冷戰結束,我沒有道歉,母親也沒有,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很想要正能量結尾,卻發現怎麼也收不了,也許人生有些事就是這樣吧?沒有那麼多正能量,但事情總會隨時光流逝而淡去,起碼現在在打這篇文章時,我已不再流淚。
向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