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電腦的普及,大大改變了我們的日常行為,食物上桌前要先拍照、打卡、上傳;路見不平報警前先錄影、直播;資料下載後先存檔、備份,至於資料有沒有被閱讀則完全不重要了。而這些紀錄甚或記憶我某段過去的資料,皆反射了我的一部分,因為那些資料保存了我過去部分的時間,保存了我成為現在的我的部分痕跡。但是如果某天,電腦資料都不見了,有可能是電腦被偷了、壞掉了,或是被外星人抓到一個沒有電腦的世界,那麼我們過去所依靠電腦的那些日子是否便不復存在了呢?是否就是白費了呢?
首先,電腦是個工具,就像是砍柴的斧頭,是我決定了斧頭砍向何方、砍的力道如何,思考與行動的主體性還是在人自身,而非斧頭。雖然斧頭會影響我們利用斧頭的方式,亦如「在手裡拿著鐵錘的人眼中,世界就像一根釘子」;工具與思考、行動也是相互影響的。而電腦對人們思考的影響便是網路的即時性與便捷性,導致獨立思考的淺碟化,進而使創新、自足的能力降低。對行動的影響則是常埋首於電腦桌前導致的種種疾病以及對於更新資料產生的不安全感等。
工具性的利用,是指當我利用此工具完成某事時,工具即可丟棄。於是,完成碩士論文或計劃書、報告書等,Word便不再被打開來檢視或修正資料。但電腦依然每天開機的原因在於,又有了新的事項需要電腦作為工具性的輔助。選擇一種工具,便是選擇了一種思考與行動的方式,無關好壞,重點在於我們如何使用,以及是否有替代工具的可能。但當我們存在電腦的所有資料不見時,為何不像斧頭不見般,再找一根斧頭就好了,而是會感到極大的失落與不安呢?
電腦除了工具性的利用,更重要的是作為媒介;作為人與人溝通、交流、認識的媒介,但媒介不是完成後即可丟棄的工具,而是做為媒介雙方存在的必要條件,例如聲音傳遞的媒介有固體、液體、氣體,沒有了媒介便沒有了聲音。電腦作為媒介其不同於傳統媒介的特性在於─「跨時空性」;電腦不僅創造了不同空間即時對話的可能,更跨時間的讓過去儲存的資料能夠有與現在或未來產生新詮釋的可能,並且較完整的紀錄了思考的脈絡過程。而這些資料便保有了我部份的記憶與人格,大數據便是看到我們不知不覺在網路上所留下的痕跡,提供我們偏好的選擇,進而潛移默化影響了我們的行為。從工具性與媒介的特性來看,之所以會感到失落與不安的原因不在於工具性,而在於媒介的跨時空性。
資料一旦上傳電腦,彷彿便會永久的儲存在裡頭,導致我們雖然儲存了很多資料,心裡感到很放心,卻沒有因為資料的儲存而有更深刻自省與深刻關係發生的可能。曾經,我以為花了一年完成的畢業設計是非常珍貴而不可佚失的資料,但是畢業至今,開啟資料的次數卻屈指可數,而更多的時候,是看到了某些人事物而想起了畢業設計,那並不需要打開畢業設計的資料才能閱讀,因為畢業設計的想法與過程早已刻劃在我的心裡,成為我思考的養分。重要的不是畢業設計的資料存在與否,重要的是,我們是否時常藉由思考、探詢自我內心而開啟資料閱讀,唯有資料被「閱讀」時,我們才真正獲得資料。之所以資料消失時會感到的失落與不安,那不過是因為我們不再創造新資料、不再思考所致,即便資料未消失也如同消失般的未被知覺。
電腦資料消失了,如同曾經砍過的柴,燒完了便成灰燼;如同曾經拍下的照片,紀錄了形象卻無法保存拍照當下的喜樂。電腦所保有的時空性,雖然保存了我內心成長的過程,紀錄了我和不同的人事物產生的關係。但是若未被閱讀與詮釋,那便是沒有價值的。有價值的不是資料,而是這些資料藉由閱讀後對我產生的影響。即便資料消失了,對我的影響也依然存在;相片遺失了,再拍也不會想拍同樣的風景,文章遺失了,再寫也不會寫相同的東西。因為我會拍出更好的照片、寫出更好的文章,這才是資料存在的價值。
如果當初愛因斯坦沒有發表相對論,是否相對論便永遠無法被看見呢?牛頓與萊布尼茲皆發明了微積分,雖然彼此的方法各異。而貝爾發明電話時,同時代也有其他人發明了電話,只是他早一步註冊罷了。重點不是誰提出了哪個理論,而是他之所以會提出此理論的時空背景,因為當時代什麼樣的問題而有了這樣的想法呢?並且鍥而不捨的想回答這樣的問題,最終找到了答案,那便是來自閱讀自省後所自然獲得的結果。
真正該害怕的不是資料再也找不回,而是資料不再被被閱讀與創新,那才是真的白費了人生。即便是失智、喪失了人格同一性,喪失了種種美好的、痛苦的、尷尬的、可恥的、幸福的回憶,也不必太過失落與不安(感到失落與不安的通常非失智者而是家人或關心我們的人)。因為重要的不是記得什麼,而是我還有沒有再創造新回憶、再往自我更深處探詢的動力。當我們在思考什麼東西無法失去時,思考便是那無法失去與最有價值的本身。
2017/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