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沒有好壞,選擇了理想,沒有比較偉大,選擇了關係,選擇了愛,也沒有比較小家子氣,因為任何選擇,都可能判斷錯誤,也都可能得不到想要的結果,重點是,你清不清楚你想要什麼?為了你想要的生活,你清不清楚要付出的代價是什麼?還有,最糟的狀況下,如果你所有的付出,最後什麼都沒有得到,結果是你能承受的嗎?
《間諜之妻》是2020年上映的日本電影,由日本導演黑澤清執導,編劇是黑澤清在東京藝術大學任教時的兩位學生,一位是野原位,另一位則是近幾年在電影產業嶄露頭角,以《在車上》這部村上春樹小說改編電影,獲得第94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影片的濱口竜介。
這部電影的背景是在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的1940年,高橋一生所飾演的貿易商老闆福原優作,原本與蒼井優所飾演的妻子,福原聰子,過著富裕的生活,有自己的獨棟洋房與管家、女傭,但某次福原優作與外甥赴滿州國的機緣,優作與外甥發現日本以滿州國當地的人民,進行大規模的生化戰爭活體實驗,優作與外甥,認為自己的國家做這種事情,是天理不容,密謀要將相關證據,帶到美國,以促使美國參戰,早日結束戰爭;回到日本後,優作與外甥被憲兵隊隊長盯上,憲兵隊隊長暗戀聰子多年,隊長將優作與外甥的種種可疑行為,告訴了聰子,讓聰子對丈夫起了疑心,劇情就環繞在這對夫妻,怎麼處理彼此之間的嫌隙,以及兩人之間怎麼看待,日本在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諸多暴行的掙扎。
戲裡提到的活體人體實驗,改編自真實的歷史,當時日本的「731部隊」在哈爾濱,對中國、俄國、朝鮮人,進行極不人道的人體實驗,實驗之殘忍,在查相關資料的過程中,常讓我不忍卒睹,想要更深入了解這方面內容的網友,可以「731部隊」為關鍵字搜尋,就可以查到相關的資料與紀錄片。
回到這部戲裡,想一想,如果你是優作,在日本有著優渥的生活,卻看到自己的國家,對其他國家的人民,做慘無人道的事情,你會選擇跟優作一樣,企圖做些什麼,停止國家的暴行,還是雖然覺得不忍心,但還是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好,畢竟,個人的力量很渺小,國家的力量,很難撼動。
這兩個答案,沒有好壞,獨善其身不見得就是自私,犧牲小我完成大我,是很偉大,但當我們把時間的維度拉長,對個人的生命來講,為了你以為的正義或真理,奉獻犧牲了你生命裡的很重要的一部分,甚至是全部的生命,真的能夠求仁得仁嗎?
優作,或是我們以前念書時讀到的,諸如林覺民等革命烈士,或許是在特殊的時代的背景下,才比較會出現的案例,但如果我們把情境延伸,把國家民族,置換為你所服務的企業或組織團體,當公司的要求,或是組織團體做出來的事情,與你所服膺的價值觀,有很明顯的差異時,你會選擇服從,還是遵從自己內心的聲音,另作打算?
過往我在金融與媒體業服務時,都曾經歷過這樣的掙扎,尤其是在投信業時期,經歷過不少次的內心交戰。金融業是特許行業,產品與工作人員,都有法律上的約束,投信公司會募集基金,新基金募集前,會先經歷過一段時程,進行產品設計與主管機關審核。
每一個商品的募集,對公司來講都是使命必達,過往我在投信的工作經歷是,只要公司開始募集基金,不分內外勤職務,就是全部動員一起扛業績,當然,隨職務的不同,會有不同的業績責任額,業務單位還是最主要的業績單位。
市場行情不可控,有時產品審核經主管機關審核通過,可以開始正式開始募集,卻可能面對不利於商品的行情,如果你是業務人員,面對業績使命必達的壓力,但依照你的專業判斷,行情卻不利於客戶進場,此時的你,會做什麼選擇?
這還算是比較單純的狀況,我還曾經在擔任業務時期碰過,公司私下募集未經審核的基金商品,基金經理人還是公司當時名聞業界的知名人物,但產品設計有明顯瑕疵,產品還在設計的階段,團隊成員們就都都使盡全力,說服高層放棄或改變這項商品,但不知道為什麼,高層當時堅持就是要這樣硬幹,也比照所有的新基金募集時期的業績盯哨,每天下午六點,所有業務跟高層匯報業績。
如果你是我,你會乖乖配合高層的要求,努力衝業績,還是擺爛?
我那時二十幾歲,單身,無家累,憑著一股自以為是的正義感,從頭到尾都擺爛;我另一位很要好的同事米蘭達(化名)是乖乖牌,拼命衝業績;那段時間,每天下午的業績檢討時間,米蘭達每天都被高層大大的褒獎,我每天都被臭罵。
金融業務圈裡有一句名言:「今日的業績,明日的業障」,我沒想到,這檔產品的業障,來得這麼快,基金正式運作後沒有很久,就出現大問題,所有進場的客人都慘賠,之前所有聽話的同事,自此開始每天忙著處理客訴。
米蘭達當然很慘,但他最慘的不是因為業績最好,而是他的客人裡,有一位是前幾大報系的記者,記者客戶揚言,若公司不彌補他的損失,就要把事情鬧大,雪上加霜的是,這個產品是私下募集,並不合法,這已經不是單純的投資產品有賺有賠,投資人必須自負盈虧的問題了。
米蘭達如驚弓之鳥,連公司電話都不敢接,就怕被錄音,一個沒注意,講錯什麼話,以後吃上官非,那段時間,他吃不下,睡不著,整個人極度焦慮、憔悴。
後來這整件事情,以公司默默賠款結束;事件過後,沒有經過很久的時間,總經理被國外總部調查離職,就我有限的消息知道,總經理被調查的理由,這個不合法的商品,只是其中之一。
我跟米蘭達關係很好,即使在這件基金募集事件上,我跟她的做法完全不同,我們也依然親近,時隔這麼多年回顧這件事情,當時的公司早已因為購併,成為被消滅的公司,我跟米蘭達也都已經離開金融業,我依然沒有辦法判斷,究竟我跟米蘭達,誰是對的。
從結果來看,似乎我是正確的,但我認為,我只是運氣好,一開始就有錯誤的商品,正好運作的時間點在錯誤的時機,讓商品的缺陷畢露,又碰上有力量的客戶,讓整件事情,直直往對公司不利的方向走,如果沒有這麼多巧合,我不會這麼順利的全身而退。
至於米蘭達,她也沒有錯,她只是盡一個員工的職責,主管交辦給她任務,她盡力做好,如此而已。
如果這件事情發生在現在,我想,我的選擇,還是會跟當初一樣,忠於自己的價值觀,而不是忠於公司,只是,我會做得比當時圓融一些,在能力範圍內,用自己的資金投資,多少敷衍一下主管,而不是任性的完全擺爛。
我的經驗分享到這裡,邀請你再想想,當公司的要求,或是組織團體做出來的事情,與你所服膺的價值觀,有極大差異的時候,你會選擇忠於自己,還是忠於組織?
《間諜之妻》裡的優作,選擇了忠於自己的信仰,這部戲裡,有一段他與妻子聰子的對話,就足以說明他的價值觀,還可以延伸看到兩性之間的差別,這段對話發生在,聰子得知了優作,打算把不人道的人體實驗證據,送到美國的計畫之後。
聰子:那不就成為賣國賊了嗎?
優作:我是世界公民主義者,我效忠的不是國家,而是普世的正義,我無法忽視這種不公不義。
聰子:你這樣會害死數萬同胞,這也叫正義嗎?即使別人罵我是「間諜之妻」你也不在乎?這就是你的正義?那我們的幸福呢?
優作:你要建立在不公不義上的幸福嗎?
聰子:和正義比起來,我會選幸福。
優作:我們的同胞,遠在別的地方,在做喪盡天良的事情,而我都看見了,也許是因緣際會下,命運才會選中我,但既然被我知道,我就不能袖手旁觀。
優作選擇了忠於他的信仰,聰子選擇了個人的幸福,但後來,聰子還是選擇了跟優作一起合作,一起秘密把證據帶到美國,她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一方面是認同了優作的價值觀,但最主要的理由,還是因為愛,對優作的愛,也就是說,表面上,聰子表面上選擇了跟丈夫站在同一陣線,選擇了丈夫所認為的正義,但最底層的原因,還是為了她個人的幸福。
這似乎是兩性之間很顯著的差別,對於多數的男性來說,生命聚焦的第一順位,都是舞台,事業的舞台、志業的舞台......,但對女性來說,大多是關係,這似乎是很性別本能的選擇,就陰陽之道來說,男性屬陽,是向外拓展的,有些甚至是有攻擊性的,女性屬陰,像大地一般,包容滋養生命裡的重要關係。
在聰子所處的時代,當時的女性,大部分的選擇是如此,即便到了現代,兩性幾近平權,兩性工作能力相當,從數據上看到的現象,也是如此,台灣勞動部的數據顯示,從2010年~2020年間,女性的勞動參與率,在有偶或同居後,從六成左右,降到五成不到,離職理由的前三名是準備生育(懷孕)、工作地點不適合,以及料理家務;男性則穩穩地維持在六、七成之間,有幾個年度,甚至因為有偶或同居,勞動參與率還提高,顯示家庭的責任,反而讓男性得承擔更多經濟上的責任。
選擇沒有好壞,選擇了理想、志業或事業,沒有比較偉大,選擇了關係,選擇了愛,也沒有比較小家子氣,因為任何選擇,都有可能判斷錯誤,也都有可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重點是,你清不清楚你想要什麼?為了你想要的生活,你清不清楚要付出的代價是什麼?還有,最糟的狀況下,如果你所有的付出,最後什麼都沒有得到,結果是你能承受的嗎?
《間諜之妻》裡的優作與聰子,他們都付出了全部的他們自己,最後卻都失去了全部,優作錯估了情勢,也高估了他自己的能力,而聰子,則是高估了優作對她的愛,兩個人都求仁沒有得仁,也只能徒呼負負了。
文章的最後,一定要提的是,很佩服黑澤清導演,與這部電影的兩位編劇,野原位與濱口竜介,他們透過戲劇,直陳日本在二次大戰期間的過失,清楚的表明他們的反戰立場,是很有勇氣的,謝謝他們的勇敢,讓我們看到了這麼好的一部作品,也讓我們有機會,透過這樣不是太嚴肅的方式,更多認識了一部分二次大戰期間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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