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今天沐浴在午間的陽光中,帶著滿心喜悅微笑著照料花草。她向鄰居們露出親切的笑容,深受花草和鄰居的喜愛。
雖然我對花草不太了解,每當在三重縣看到母親照料五彩繽紛的花朵時,她臉上綻放的笑容,以及今天此刻她對鄰居們展露的笑容,都訴說著她對花草的深愛。
當我請求她種植水果時,她總是回答「總有一天會種的」,但自從搬到大阪後,水果依然沒有成長。來到大阪後,我喜歡吃鄰居爺爺種的野草莓,所以我再也沒有向母親提出過這個要求。每當看到流浪貓靠近陽台上的花朵時,童年在三重的景象便浮現在我的眼前。
照料完花草後,母親點燃了一根七星煙,打開了一罐朝日超爽啤酒。色彩繽紛的花朵與灰色的香煙和啤酒形成鮮明對比,這似乎成了母親笑容與我內心的象徵性對比,一個充滿諷刺意味的畫面。
「你母親有酗酒問題,需要進封閉病房治療。」
自從山田叔叔那樣說過幾個月後,阿嬤依舊坐在電視前,凝視著騎馬的將軍懲治壞人的畫面。母親看著將軍的英勇身姿,默默地啜飲著啤酒。將軍從未騎馬來到我們家,壞人到底是山田叔叔,還是母親,我那時幼小的腦袋無法理解,只能任時間流逝。
想起來了,父親也曾對我說過類似的話。那時的我,大概三四歲左右,還不懂精神病院和封閉病房是什麼,只知道「媽媽病了」。我以為喝下像糖漿一樣甜的藥,吃完放著梅干的白粥,媽媽就會痊癒。
記得父親曾笑著說:”媽媽在醫生面前會好起來,但一回到家就會變得非常暴躁。”當時我以為這是個有趣的故事,因為父親在笑,但心裡卻像被刺了一樣隱隱作痛,感到很奇怪。
後來,我見到了山田叔叔的哥哥,也看了一間像監獄一樣的房間。那一刻,我明白了「媽媽可能會被關在這樣的獨房裡」,心中的刺更深了,胸口的痛變得鋭利。自那天以來,沒想過母親會被困在這樣的地方,我的心被絕望覆蓋。
那天,山田叔叔談到母親,他的表情中充滿了悲傷,每句話都沉重地迴響在我的耳邊。幼小的我無法分辨壞人究竟是山田叔叔、母親、父親還是騎馬的將軍。
只是,我隱約感覺到,母親的病情可能今天又會發作,她喝醉後很可能會和奶奶或山田叔叔起爭執。
那天,從精神病院拿到的木製玩具,曾經鮮豔的顏色已經黯淡,不知不覺間增加了許多小傷痕。自從離開三重的家已經一年半了,我被過分溫柔的母親和山田先生以及冷漠的阿嬤包圍,過去和父親、母親一起生活的記憶漸漸褪色。
每當看到房間角落裡那個木製玩具,精神病院的往事就會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母親是否了解我的心情,她看見我凝視著那個木製玩具,輕聲問道:「要吃晚飯嗎?」
母親的廚藝並不出色,但她每晚都用心地為我準備晚餐。豬肉味噌湯、壽喜燒、玉子燒、麻婆豆腐和炒蔬菜,回想起來,母親的料理都是日本風味,這是她作為台灣人在日本努力學習的成果。
其中,當金平牛蒡上桌時,我總是高興得跳起來。金平牛蒡是一道簡單的日本家庭料理,用細細的紅蘿蔔和牛蒡絲,配上醬油和糖炒製而成。母親在這道菜裡加入不少辣椒,對我來說實在太辣了。每吃一口,我都需要多吃幾口白飯才能解辣,但我非常喜歡這個味道,幾乎每天都希望母親能做這道菜。
然而,母親很少做這道菜。大概是因為切紅蘿蔔和牛蒡絲太麻煩了吧。不過,只有麻婆豆腐在我說「好吃」之後,連續一個月每天都出現在餐桌上。也許是因為這道菜準備起來比較簡單。
母親總是在吸著煙,靜靜地看著我吃飯。狹小的廚房前擺放著一張桌子,母親一邊洗碗、一邊幫我添飯,一邊喝啤酒,靜靜地注視著我。她那溫暖的目光,讓我的心感到平靜。
雖然我和母親的對話,因為她的日語不太流利,內容我已不太記得,但那種愉快的氛圍卻清晰地留在我的記憶裡。每當我請母親「媽媽一起吃吧」,她總是溫柔地回答「你吃就好」。
有一天,母親對我說:「幫我去買煙」
離家步行不到十分鐘就有一家煙店,我總是很高興能幫母親跑腿。那時候,孩子替父母買酒或煙並不稀奇,店家也不會多問就賣給我們。
母親給了我一張一千日元的鈔票,我穿上剛買的運動鞋,興奮地跑出家門。我們住在公營住宅的一樓,走下五級樓梯就能出去,但我總喜歡一跳而下,直接飛奔出去。
右手緊握著一千日元,跑過去不到五分鐘。晴朗的春天空如寶礦力般清爽的藍,我興奮地向那片白色橫跨馬路的斑馬線跑去,心想「今天雲朵降落了」。我決定只踩著白線過馬路,一步步輕快地跳著,但就在我快走完斑馬線時,眼前突然變得一片漆黑。
當我醒來時,母親正抱著我哭泣。旁邊停著一輛白色的大車,閃著紅色的燈。
「啊,救護車」我腦海裡浮現出家裡那輛小小的救護車模型。大人們在說什麼,但我的耳朵裡只聽到母親的哭聲。
「我還沒買煙呢。」我突然想起。原本握在右手的一千日元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母親一邊說著「對不起」,我也不停地回應「對不起」。我為錢丟了、煙沒買到而擔心。雖然我已經習慣了母親的哭泣,但這次她是因為我而哭,讓我感到心如刀割。
之後,我被救護車送往醫院,左腳打上了雪白的石膏。原來我被車撞了,導致腳骨折。幸運的是,母親的一位朋友恰好路過,幫忙聯絡了救護車、警察和母親。
治療結束後,我們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了。母親最終還是自己去買了煙,打開啤酒,回到了一如既往的日常。唯一變化的是,我的腳上多了一個石膏。
山田叔叔喝醉了,心情愉快地回到家,給我帶來了壽司。「你還好嗎?」他看到我的石膏,露出關切的表情,似乎酒意也清醒了一些。那天,家裡罕見地沒有發生任何爭吵。
幾天後,一個和山田叔叔差不多年齡的男人帶著他二十來歲的兒子來到家裡,和母親談話後就離開了。雖然我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麼,但那個男人在離開時對我露出了微笑。
晚上,母親把這件事告訴了山田叔叔。他聽後臉色顯得有些緊張,沉思片刻便回到臥室,那天晚上再也沒有出來。即使我叫他一起玩遊戲,他也沒有任何反應。他的沉默顯示出內心的動搖。
幾週後,我拖著打了石膏的腳,參加了小學的入學典禮。新書包的重量壓在肩上,站在陌生的校園裡,我感到既不安又緊張。因為害羞,我難以忍受周圍的視線,只能縮在一旁,靜靜地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