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人》-09

更新於 2020/02/14閱讀時間約 17 分鐘
進入十月後,城戶意外地接到美涼的來電。
她說要去橫濱未來港的橫濱美術館看《21世紀新展望展》,問城戶有沒有時間一起去,也想和他商量尋找谷口大祐的事。於是城戶調整行程,答應看完展後與她共進午餐。
美涼的臉書和IG是連動的,城戶有在看她的臉書,大致知道她的近況。
她發文的頻率不高,但無論拍美味蛋糕,或櫥窗裡穿秋冬服飾的人體模特兒,許多日常景色的照片都拍得生動自然,照片附加的文字也清爽俐落,很有她的風格。她似乎經常一個人去看電影或參觀美術館,很少自拍,只偶爾有朋友拍的照片會標註她。
縱使看到大白天的她,城戶對她是個「調出美味伏特加琴蕾的人」印象依然沒變。
動態的留言處,可以看到她與同事或朋友的輕鬆互動,也有動不動就誇她「很美」的男粉絲。
「Sunny」的老闆也常出現,有好幾張被酒鬼包圍,一起歡笑的照片。
城戶幾乎是為了與她聯絡,才開了臉書帳號,但不常更新,只偶爾轉貼別人的文章,或上傳幾張宮崎出差的照片。因為也沒讓朋友知道,所以臉友寥寥無幾。但城戶只要發文,美涼一定按讚。城戶以為這是臉書的禮儀,但美涼對其他臉友未必如此,似乎也不是給每個人按讚。因此城戶回禮給美涼按讚時,對這具有某種象徵意義的小小互動感到些許雀躍。
可是這兩個月來,他們在臉書上的交流,變得有些錯綜複雜。因為美涼為了尋找谷口大祐,擅自用他的名字開了帳號,冒充谷口大祐發文,認為谷口大祐本人看到,一定會和她聯絡。城戶對這種做法不以為然。然而提出這個辦法的不是美涼,而是谷口恭一。
恭一對警方完全放棄搜尋下落不明的弟弟非常憤慨。但警方放棄就表示這件事沒有變成刑案的可能,也讓他鬆了一口氣。失蹤對家人是一件大事,但在警方卻是「常有的事」。既然已不用擔心會鬧大,加上城戶也說弟弟在戶籍上還活著,與里枝的婚姻也宣告無效,剩下就當作家裡的問題私下處理就好。但恭一依然對警方憤慨,因為處理這件事的刑警態度蠻橫,使他對此懷恨在心。
恭一懷疑弟弟搞不好已經被殺了。城戶感到無奈的是,恭一似乎上網調查過,還問他北韓間諜的「騎背」一詞。城戶表現出否定的反應後,恭一雖沒那麼執著但仍胡亂猜疑,認為不管如何,比起純粹的遇害,如果已經被殺了,背後可能有種拒絕世人同情的陰暗內情吧,畢竟弟弟那種個性—想到這個,他很不安地說:
「連地震的時候他都沒跟我們聯絡。你不覺得奇怪嗎?如果他還活著,至少會打通電話來吧?還是說,雖然活著,可是過著沒臉見我們的淒慘生活?」
恭一擔心找弟弟這件事會變成引蛇出洞,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因此態度變得消極。偏偏他的—應該說他們的母親,哭著責備他,說死前一定要見大祐一面,逼他繼續找下去。
谷口大祐的戶籍資料顯示,遷到宮崎縣S市之前,他住過大阪市北區位於淀川河畔一間屋齡四十五年的老公寓,房租三萬八千圓。屋主在附近經營土木工程行。
城戶也曾向里枝提議,要不要找一天三個人一起去拜訪這位屋主,不料在等候里枝回覆之際,恭一已自行去找了這位土木工程行老闆。
恭一陳述的情況大致如下。
土木工程行的老闆,對恭一的弟弟下落不明深表同情,也仔細看了大祐的照片,說這個人確實住過這裡。慎重起見,恭一也拿「X」的照片給他看,但他搖搖頭說沒見過此人。
住在大阪的租屋處時,大祐似乎還是大祐。可能在那之後,不曉得在哪裡遇見「X」,從名字到戶籍一切都被奪走了。
恭一再度埋怨警方,連這麼簡單的事都不查。
他接著拜託老闆,若當時的租屋契約或退租文件上,有大祐的電話號碼或搬家住址,能不能告訴他。老闆之前那麼幫忙,聽到後竟神色一驚,支支吾吾地說:「啊,這個嘛……那些資料,不知道還在不在?我得找找看。」
可能警戒到什麼麻煩事吧,難怪後來老闆就沒和恭一聯絡了。
城戶可以理解恭一說工作關係順便去了大阪,可是他叫美涼用大祐的名字開臉書帳號的意圖就令人費解了。況且美涼一直假冒大祐發文也很奇怪,這麼做不見得有效。
但是身為臉友,城戶看著恭一與美涼,以及美涼假冒的「谷口大祐」的互動,慢慢看出恭一的心思,也越來越受不了他。
「谷口大祐」的臉書,上傳了幾張美涼與恭一擁有的老照片。個人基本資料寫了學歷與家鄉,按讚的粉絲頁有「麥克.桑可」和他以前待過的「天蠍樂團」與「UFO」。據美涼所言,大祐尤其鍾愛「UFO」,但他們的官方粉絲頁有二十五萬人,且無法搜尋,就算他是按讚追蹤的粉絲也很難找出來。「谷口大祐」這個名字,不僅臉書,在IG和推特之類的社群網站也有好幾個同名同姓的,但每個看起來都是不相干的人。雖然不知道谷口大祐和「X」實際上交換了哪些資訊,即使他還活著也不會用本名登錄吧。又或者,他和「X」交換了名字嗎?
若谷口大祐還活著,看到美涼開的假帳號,肯定會大吃一驚。他會認為這是「X」嗎?可是冒充「谷口大祐」的「X」,恐怕不知道美涼這個人吧?谷口大祐若看到假冒的自己和以往的戀人言語親密地互動,想必不是滋味吧。他會進一步把帳號搶回來嗎?
總之,城戶看著這個假帳號上的對話,明白了恭一對美涼有好感,而且不是現在才開始的,恐怕從以前兩兄弟間就都對美涼有情愫。恭一大概也愛美涼,可是她選了弟弟。事情可能是這樣吧。城戶沒有特別問,但他們兩人似乎有在傳私訊。
美涼冒充的「谷口大祐」現在健康開朗,有些怯懦但不服輸,待人溫柔體貼,和以往一樣聽UFO的〈Love to Love〉時會說「我哭了」。這應該是美涼的意思,否則實在無法想像。
她與記憶中的大祐甜言蜜語,也緬懷自己的過去。她與回憶化為一體,再度碰觸對大祐的愛,凝視自己觸摸的指尖。
城戶去宮崎出差時,曾獨自去酒吧,像「X」一樣冒充「谷口大祐」,喝到相當醉的時候,甚至將美涼當作自己愛過的女子談起這個人。雖然那是在說自己所知的谷口大祐時脫口而出,但那之後城戶想美涼時,心思有了微妙的變化。
自己曾以一個與她相愛的男人身分活過,儘管只有一次,只有短短幾小時,但這個事實在他心裡已成了害怕被發覺的祕密。在她面前,他會難為情、心慌意亂,言談舉止就像個想隱藏愛意的人。
妻子抱持的外遇疑慮,複雜地反射在城戶心裡。妻子起疑的開端是宮崎出差,因此城戶認為妻子懷疑的對象是里枝,簡直莫名其妙,但其實香織預感到的說不定是美涼。然而,對城戶而言,當然只能一笑置之。
這天,城戶與美涼約好十一點在未來港車站碰頭。
美涼穿著露肩的寬鬆上衣,搭上露出腳踝的牛仔褲,一派輕鬆,但因身材很棒穿起來出色動人。城戶則是西裝領帶,和她走在一起覺得有些庸俗。
美涼和以前在酒吧一樣,露出悠哉的笑容向城戶打招呼:「不好意思,你這麼忙還找你出來。」之前在酒吧時,城戶坐在高腳椅上,稍稍仰頭與她說話,這回近距離與她面對面,覺得她有著臥蠶的大眼睛,和高挺鼻樑的流暢線條格外引人注目。因為是上午,香水味還很濃。
平日的上午,加上是年輕創作者的現代藝術展,館內顯得冷清。
兩人在彷若奧賽美術館的小型鏤空樓梯走上走下,不太交談地欣賞作品。
城戶對藝術不熟,但喜歡盧奇歐.封塔納《空間概念》那種洗鍊單純,因此對瓦楞紙做的船,蓋了很多「做得棒極了」、「做得真好」、「還差一點點」這三種圖章繪成的小學生肖像,還有以動畫為主題的暴力繪圖,完全不感興趣。
雖然自己沒興趣,卻時時觀察美涼是否喜歡這類作品,結果她並沒有特別駐足。
在二樓發現「三歲的記憶」的裝置藝術展,兩人都格外開心。作者是二十歲代後半的日本女性,住在柏林,城戶沒聽過她的名字。
那是個宛如廂型戲劇佈景的大型作品,進去一看,裡面重現了作者三歲時的住家起居室。那是她最初的記憶光景,房間尺寸並非和實物相同,擺設的家具與物品都相當巨大。
作者旨在重現自己三歲時看到的世界,當時小小的身軀所感受到的空間。例如四方形的木製餐桌,幾乎與城戶的眼睛同高,搭配的四腳椅子,高到必須用爬的才坐得上去。廚房的調味料與鬆餅粉都是特大號,必須抬頭看且放在手搆不到的高處。菜刀長得像武士佩戴的短刀。
城戶在家常看到颯太在客廳或廚房轉來轉去的模樣,因此可以理解這位作者的想法,也勾起了自己的鄉愁,憶起年少時光。從站在洗臉台前看不到鏡子的年齡,來到洗頭髮看得到一點頭髮,然後看得到整張臉,然後能夠自己刷牙,最後鏡子終於可以完全照到腰部。在身旁的家具與物品都顯得壓倒性巨大的時期,自己每天都在想些什麼呢?
這個裝置藝術,也做了一尊母親像站在廚房。唯獨這個,城戶覺得有些粗糙,算是美中不足。
城戶與美涼拚命爬上餐桌的椅子,隔著餐桌對坐。這和之前隔著吧台對坐不同,彼此都露出靦腆的笑容。兩人彷彿回到兒時的身體狀態,也回到了過去。猶如虛構的兒時玩伴,一副想吃點心的模樣,等著比兩人更大的人端來點心。
中午,兩人走進車站附近的大樓,來到一家能做出聖米歇爾山歐姆蛋的知名餐廳,吃著蓬鬆柔滑的美味歐姆蛋。
用餐時,兩人聊起看展的感想都提不起勁地苦笑。美涼只好道歉說找他來看這種無聊的展,真不好意思。城戶搖頭說,「三歲的記憶」很有趣。
「是啊,真的,我可以在那裡放空發呆半天。不過,那個廚房的媽媽背影,看起來很寂寞……其實她想表現的是那個吧?」
「啊……有道理。我原本以為只有那個做得不好,想說會不會是她不擅於製作人物,可是或許就如妳說的,她是故意把母親做成那樣。」
城戶佩服美涼的鑑賞力,她看到自己完全沒看到的東西。
「我有看解說,她好像苦惱於親子關係。」
「這個我漏看了。不過確實,對年少過得很幸福的人而言,可能是一種百感交集的鄉愁體驗。可是年少過得不幸福的人就很痛苦了,在那個空間。」
美涼微笑同意,並以眼神問:「那你呢?」然後擺出回不回答都沒關係的神情。
「我覺得,我應該算是有幸福家庭的。我和爸媽,還有弟弟的感情都很好。」
「你確實給人這種感覺。」
「看得出來?」
「嗯。至於我家,以好的方面來說就是平凡吧。」
「不過,我是韓裔第三代喔。高中時歸化了,現在已經是日本籍。所以我家的室內景象,和當時的日本典型家庭不太一樣,家裡有韓文書,也有祖母和母親穿著韓國傳統服裝拍的照片。多多少少有些不同。那件作品在海外展出,每個國家的人都能享受轉換成自己年幼記憶的樂趣吧。可是在日本國內,標榜為『一般家庭』說不定會成為批評的對象。畢竟不同人種的人越來越多,貧富差距也越來越大。反過來說,這件作品也是要讓人反思這個問題吧。」
初見面時,城戶非常警戒自己的出身背景,此刻卻灑脫地說出心聲,說的時候還自覺坦白得有點晚了。
可能是接觸了美術作品的緣故,同時也是這個幾個月來,觀察了美涼的感受與看法之故吧。
美涼聽了並沒顯得驚訝,眼神像在回顧城戶迄今的言行。
「原來如此,我倒是沒想到這個。我可能會再看一次。」
「我剛才聽了妳的感想,也想再看一次呢。」
「那待會兒一起回去看吧?」
美涼笑了,一臉開玩笑的表情,而後有些擔憂地說:
「之前在Sunny聊的事情,讓你很不愉快吧?」
「完全不會。」城戶聳聳肩,「妳是指北韓綁架的事吧?不會啊,那畢竟是事實。不過老闆很執著就是。」
「不只是這樣……」美涼躊躇了半晌,繼續說:「其實老闆對於中國人啦,韓國人啦,都有偏見,好像已經根深蒂固。」
「那麼喜歡黑人音樂的人,應該會小心不要歧視別人吧?」
「這不相干喔,而且他可能認為他沒有歧視別人。」
城戶不喜歡談這個話題,適度地附和後打住,改問:「他是妳的……?」
美涼沒聽完就撇嘴否認。
「常有人這麼說,但我跟他不是那種關係。」
城戶想問:「可是,他對妳有意思吧?」但終究不敢冒犯。接下來一陣不舒服的沉默,美涼便把話題轉回去,但不是老調重彈,而是在表明立場。
「最近的仇恨言論真的很糟糕,實在太噁心了。」
她的語氣像在說「委屈你了」,而且並非事不關己的同情,她自己也唾棄這種事。城戶從她的語氣感受到,殘留在她意識裡的僵硬鬆開了。
「坦白說,到了那種地步,已經不是覺得受傷或生氣了。什麼叫人家去死啦,罵人家是蟑螂啦,到了這種地步……心實在很累啊。」
她無力地笑了笑,宛如轉開沒氣的碳酸水瓶蓋。接著又說:「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幾年前沒有這種現象吧?」
「這是潛沉在網路深處的話語,被攪動出來了。」
「不能用法律制裁嗎?」
「這方面其實有在動了,不過顧及到言論自由,法界也是意見分歧。我是認為,要是能明確訂出仇恨言論的定義,倒是應該加以規範。只不過,該怎麼說呢?我不想介入這個問題。我當然瞧不起那種人,也希望他們最好都消失,這樣我人生的壓力多少也會減輕一點。不過,也只是一點而已。我的人生還有許多更重要的事需要思考,例如正在打的官司、家裡的事,尤其是孩子的事……還有……」
城戶凝視美涼的臉,差點順口說出「像這樣和妳一起共度的時光,才是更重要的」,然而這像調情的說辭,他終究還是吞了回去。
城戶吃起盤上看起來很完美的蓬鬆歐姆蛋。焦色煎得恰到好處,柔滑的蛋汁彷如帶著敗北感,從對折的接縫處傲然溢出,如熔岩般朝著大海逼近而來。
「……總之發生了很多事。更值得認真煩惱、受傷的事,實在太多了。當然開心的事,快樂的事也很多……我不是在韓國城長大,是在普通的城鎮和日本人一起長大的,也沒有被霸凌的經驗,直到最近,才些許意識到自己的出身背景是種瑕疵。」
「瑕疵?什麼意思?」
「哦,瑕疵就是說,會被別人拿來歧視或是當作惡意攻擊材料的特徵。就算那個瑕疵本身並沒有錯。比方說,臉上的胎記,犯罪紀錄,或是出身背景。」
「這叫瑕疵啊?」
「對。這種瑕疵一旦被放大檢視,人們往往會無視那個人擁有的其他面貌吧?人本來就是多面的,可是韓裔這種背景一旦被瑕疵化,不管做什麼,人家只會說反正你韓裔啦。我說這話沒有貶低之意,坦白說,我也不喜歡韓裔同胞搭著我的肩說:『我們都是韓裔喔。』那跟『我們都是石川縣人喔』是一樣的,就算『加賀乞食 1』被視為一種自虐的表現,可是動不動就這麼強調,我也覺得好像有這麼回事。或是因為你是律師啦,因為你是日本人啦,其實都是一樣。我很受不了,用一件事統括一個人的社會身分認同,而且還被別人捏在手裡。」
「沒錯!就是這樣!我也常在說這件事!」
美涼激動得身子後仰,被椅背彈回來又探出身子,雙眼發亮深表共鳴。
「美涼,其實妳拿捏得比我好,白天當自由接案者,晚上在酒吧調酒。」
「我的人生座右銘是『三勝四敗主義』!」
「那是什麼?」
「因為人生不會都是好事,我向來覺得『三勝四敗』剛剛好。」
「是四勝三敗吧?三勝四敗就輸多贏少了喔。」
城戶只是單純認為她口誤加以糾正,不料美涼搖頭說:
「不,三勝四敗就好。你別看我這樣,其實我是個相當悲觀主義的人。真正的悲觀主義者是開朗的,這是我的一貫主張。因為完全不期待會有好事降臨,所以稍微有點好事就很開心。」
美涼眉開眼笑,得意地陳述自己的理論。城戶聽了覺得被將了一軍,也覺得心中開啟了一種新視野,不禁銘感五內。
「原來如此……」
「大祐突然不見了也是這樣,我的運氣向來很差。所以如果二勝四敗我也無所謂,不過目標要設高一點,所以是『三勝四敗主義』。」
「這個想法很棒。」
「對吧?」
「畢竟現在這種社會,只要一敗,其他三勝都會被一筆勾消。」
「你也很悲觀啊。」
「哈哈,或許吧。」
「大家都對這個世界的要求太高了,其實那只是願望。所以當有人淪於不幸,大家會批評是他自己不好,對自己的人生也完全不滿意。」
「真的是這樣啊。一言難盡……總之,身為韓裔也不是什麼輸家,只不過,纏繞上來的壓力究竟會有多少,坦白說我也不知道。說到這件事真的很麻煩。如果有人好事,拿我當主角寫小說,名稱取成《某韓裔第三代的故事》,那是最差勁的。《某律師的故事》也很討厭。」
「你真的很有趣。」
「會嗎?」
「不過我很懂。」
「我不認為自己是典型的韓裔。回到剛才的話題,我知道為了反對仇恨言論也得做些什麼,可是看到網路上的影片,實在是……」
「你是說反排外的示威遊行?」
「我實在不想去。要做的話,我比較願意提供被害人法律諮詢,剛好京都朝鮮人學校襲擊事件的民事訴訟判決也下來了……坦白說,我是挑選在不會跟那種暴力份子扯上關係的地方生活。我的日常生活裡,不會有人突然說出歧視言論,所以要我去示威現場聽那種叫囂謾罵,我實在受不了……」
「可是……別人就算了,你的家人呢?父母呢?還有小孩?」
城戶腦海浮現颯太的臉,無法立即回答。他的妻子擔心的正是這個,所以想隱瞞韓裔血統這件事。妻子說並非自卑感,而是出於保護自身安全,城戶無法反駁。
「說的也是……若說因為我們是韓裔,就應該去參加反排外示威遊行,我反而覺得,放任那群傢伙橫行霸道的日本人,才是國家的問題,才應該為此去示威遊行吧。畢竟當事者有加害者和被害者雙方。不過這麼一來,我現在也是日本籍,說不定我也得去。」
城戶擺出開玩笑的模樣笑了笑,表示沒有在責怪美涼。但說著說著,日前搭新幹線時不舒服的感覺又逐漸湧現,城戶想轉換話題。
「不過,當事者的處境向來是艱難的……不管怎樣,第三者都應該參與吧。這也是律師這種職業存在的原因。」
美涼點頭同意,雙眼溫柔地瞇成彎月,靜靜凝視城戶。目光甚至意外地含笑,有種奇妙的安心感。
「那我代替你去。」
聽到這句出乎意料的話,城戶霎時怔住,只能勉強「啊?」了一聲,分不清自己是感激,抑或納悶。
「呃,我說那話不是這個意思……還是別說了,只會打壞心情。不過,真的很謝謝妳。」
「別這麼說,根本只是我自己想去。」
美涼最後如此笑說,猶如自己說了蠢話。城戶像是感染了她的笑容也笑了,再度暗自思忖,美涼真是個奇女子。
結果這一天,美涼找城戶「商量」尋找谷口大祐的事,究竟要商量什麼,到頭來也不得而知。不過此後,兩人在網路上的互動確實變得親密許多。
註1:加賀乞食:指石川縣的縣民本性,貧窮的時候不會採取任何手段,只會乞食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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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會看到廣告
勒利•索可洛夫(Lale Sokolov,1916~2006)人生中有超過50年都懷著一個秘密,這段不能說出口的往事發生於二戰時的歐洲,那時,納粹德國人對猶太人做出不可思議的恐怖事跡。80歲以前,勒利完全無法向人說出這段過去,即使他的生活離那個恐怖地方有千里遠。 勒利曾經是奧斯維辛集中營的刺青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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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戶的朋友沒人是海嘯受難者,但那超越想像的電視新聞畫面,給他帶來莫大衝擊,令他坐立難安,總覺得必須做些什麼。 但香織難以理解,丈夫明明沒有什麼特別感覺,卻一直努力想為陌生人做點事。這是因為職業關係在乎體面?或是一種對自己薄情的天真反省?
要說香織具體懷疑自己和里枝有什麼關係,這不太可能。就算有什麼機會看了自己的手機,裡面也沒有能讓她誤會的東西。可是她那麼在意宮崎那趟出差,想必是猜到可能會發生什麼事——
因為DNA的鑑定結果,在科學上確定「X」並非「谷口大祐」。 城戶對里枝說明,她向法院提出「谷口大祐」的死亡登記申請書無效,讓里枝恢復舊姓武本的戶籍,這個申請到判決下來,最快要兩個月,慢的話可能拖到一年。若後者遭駁回,就得打婚姻無效訴訟。可是實際上,五個月後的八月初,兩者都得到法律上的認定。
城戶的朋友沒人是海嘯受難者,但那超越想像的電視新聞畫面,給他帶來莫大衝擊,令他坐立難安,總覺得必須做些什麼。 但香織難以理解,丈夫明明沒有什麼特別感覺,卻一直努力想為陌生人做點事。這是因為職業關係在乎體面?或是一種對自己薄情的天真反省?
要說香織具體懷疑自己和里枝有什麼關係,這不太可能。就算有什麼機會看了自己的手機,裡面也沒有能讓她誤會的東西。可是她那麼在意宮崎那趟出差,想必是猜到可能會發生什麼事——
因為DNA的鑑定結果,在科學上確定「X」並非「谷口大祐」。 城戶對里枝說明,她向法院提出「谷口大祐」的死亡登記申請書無效,讓里枝恢復舊姓武本的戶籍,這個申請到判決下來,最快要兩個月,慢的話可能拖到一年。若後者遭駁回,就得打婚姻無效訴訟。可是實際上,五個月後的八月初,兩者都得到法律上的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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