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人》-07

2020/02/05閱讀時間約 17 分鐘
「——妳買這枚戒指,是給妳自己的嗎?」
「是的。」
「不是給妳小孩的?」
「……是給我自己的……是的。」
「可是,妳卻把這枚戒指,給妳的小孩拿著?」
「那是因為,把戒指給她,她會覺得漂亮而高興,就不哭了。只有拿戒指的那個時候。」
「換句話說,妳知道妳的小孩拿著這戒指,妳自己也曾把這枚戒指讓妳的小孩拿,是這樣嗎?」
「我說過了,只有那時候。我看著她的時候……是的。」
「妳為了讓小孩不哭,也曾把這枚戒指拿來當奶嘴用吧?」
「我沒做這種事!沒有……可是,做這個戒指的人也應該提醒買家,說不定會有小孩把戒指放進嘴裡。這是大人用的戒指,買的人就算是年輕女性,家裡有小孩也很常見。大學生居然做這種東西隨便拿出來賣,太不負責任了!」
「——出示編號甲五號的證據,原告住家內的照片。妳家的客廳有磁鐵吧?」
「有。」
「這不是小孩的玩具吧?」
「啊?……不是。」
「妳把磁鐵放在小孩的手搆不到的高處吧?」
「……是的。」
「除了這次出事的戒指,妳家還有別的戒指吧?」
「……有。」
「也有耳環吧?」
「……有。」
「妳有把那些戒指和耳環,放在小孩的手搆不到的地方嗎?」
「……」
「到底怎樣?」
「……有。」
「為了避免小孩不懂事吃下去,對吧?」
「……這是……當然的……」
「可是,這次的戒指,妳放在小孩的手搆得到的地方?」
「……」
「妳不只放在小孩的手搆得到的地方,自己還把它拿給小孩玩,對吧?」
「……所以說……對,是這樣沒錯……」
「我問完了。」
上午,在橫濱地方法院結束民事訴訟的言詞辯論,城戶與事務所的同事中北,來中華街吃午餐。
不經意夾了一塊剛上桌的黑醋糖醋排骨放進口中,舌尖好像被燙到了。
「那種事居然敢打官司。話說,那個律師一臉凶神惡煞啊,他幾期的?我第一次看到。」
「媒體也來了很多啊,網路上也炮轟『根本是母親的疏失吧!』,原告也很可憐啊,因為她說絕不和解,我想這場官司會輸。想到單親媽媽帶著腦部損傷的孩子今後要怎麼活下去,我就心情沉重啊。」
藤澤某間大學的研究生,以3D列印技術製作首飾在網路販賣,客人買了,卻被孩子誤食窒息,雖然保住一命,但腦部留下嚴重損傷。這位母親就告製作首飾的女學生,要求兩億圓的損害賠償。
城戶佩服被告的女學生竟能用研究室的3D列印機,做出款式新潮、色彩鮮豔的耳環或頸鍊,最近也辦一些活動、做廣告,這一年的營收有四十七萬圓。把工時算進去,利潤其實微薄,但她本人想以此為業,當一名首飾設計師。然而另一方面,企業理當投保的產品險她沒保,也不知道營利事業所得超過二十萬必須如實申報。
城戶每次與這位被告女學生見面,她總是為窒息的小孩傷心落淚,看得城戶於心不忍。由於在網路受到抨擊,她的精神變得很不穩定,說以後不再販賣首飾了。但難得可以一展長才卻失足,令人惋惜,另外就法律上來說也不合理。
城戶在法庭上也提出主張與原告爭辯,說首飾這種東西原本就不是用來給小孩玩,所以不能說設計上缺乏通常該有的安全性,而且同樣尺寸或形態的東西,家裡應該很多。雖然原告律師主張,她沒附上詳細的使用說明與注意事項確實有缺失,但她不過是賣個首飾,沒有義務說明到這種地步。儘管為了今後的社會安全,一般認為應該針對這種基於個人興趣所創作的產品追究責任,但在法庭上得出結論有它的困難度。
「——對了,最高法院已經宣判,非婚生子女的繼承差異是違憲的,所以我想起一件事,你那件宮崎的案子辦得如何?」
中北點了這間店最近的人氣菜肴回鍋肉咖哩,一臉甚是滿意的表情,額頭冒著汗珠,吃得津津有味。
他的興趣是打鼓,長得有點黑道大哥樣,消瘦的雙頰留著稀疏柔軟的鬍碴,散發出不同於一般律師的魅力,忙於家庭與練團,但喜歡刑事案件,現在也經常承辦這種案子,無論多麼悲慘的案子都能兼顧法理與情理。城戶幾度去聽他們蓋德爵士五人幫風格的樂團演出,覺得他從容不迫的節奏掌握深具個人特色。城戶在大學時期曾是樂團的貝斯手,因此以前就和中北很談得來,成立這間事務所之際,第一個找來的就是中北。
「那個冒牌男的死亡登記和結婚登記都無效了。」
「哦?不過能做的大概也只有這樣吧?」
「基於我個人的在意,我依舊接著在查『谷口大祐』的去向,以及冒充他的『X』究竟是誰?」
「這真的會很在意啊—這些人都聽什麼音樂呢?音樂的嗜好很難偽裝吧?」
「也對。『X』不曉得喜歡什麼音樂?不過好像很喜歡畫畫。谷口大祐好像喜歡麥克.桑可,他的前女友說麥克.桑可是他的神。」
「這一定是個好人喔。」中北笑說。
「你這麼肯定?」
「那個時代,在鄉下聽麥克.桑可聽到哭的人,都不是什麼壞傢伙。這個我很懂。」
「中北,你也聽那種音樂?我倒是有點意外。」
「那是八○年代嘛。說到這個,那個樂團現在還滿拚的,時不時會來日本。我們樂團的吉他手,久違地去聽他們的演唱會,說很懷念呢。雖然觀眾都是歐吉桑和歐巴桑了。去演唱會現場看看,說不定會找到那個姓谷口的?」
「有道理,我倒是沒想到這個。」
「音樂的嗜好也會變,但美好的回憶會留下來,去粉絲的社群網站看看,說不定能查到什麼線索。」
城戶交抱雙臂,沉思了片刻。中北吃完咖哩後,又點了一杯水,繼續說:
「還有那個案子呢?那個過勞死的官司進展如何?」
「十月要第一次開庭,目前在詢問關係人一些事情,總之林林總總……」
城戶最近,手上經常有五十個案子在處理。這起過勞死的案子,是一名在餐飲店工作的二十七歲男子,長期超時工作而導致自殺,家屬控告公司與經營者。這也是讓城戶心情沉重的一樁案子。
「你好像很累啊。」
「哈哈……不過說來說去,這也因為他們是外人才辦得到啊。雖然有點晚,我已能深刻體會了。」
「本質上就是這樣啊。話說,結果這個夏天,你哪兒都沒去?」
城戶搖頭表示沒去,原本打算就此噤口不語,卻連自己都意外地吐露起實情。
「其實最近我家裡的情況不太好。」
由於城戶平常極少談自己的私生活,中北對這突來的自白頗為驚訝。
城戶與妻子之間,日常生活裡不知不覺已不再交談,看在旁人眼裡只不過是常見的「倦怠期」。這種情況宛如一杯澄靜之水,只要有一方一口氣喝光這杯水,就能終止這種僵局,偏偏這杯水放得太久,感覺不能喝了。
然後,一片碎冰,掉進這杯子裡—不是毒也不是什麼,只是一片碎冰,在杯子裡不久也融化了,他們的沉默確實比以前更冷,些許飛沫濺出,水面搖晃,這個記憶永不消褪。
事情起源於香織質疑城戶去宮崎出差一事。
城戶身為律師有保密義務,在家幾乎不談工作,妻子也完全不過問,彼此若有需要出差過夜,也只是一句「工作」便交代過去。
但這次城戶去宮崎出差,香織並非有什麼根據,卻沒由來地覺得可疑
起初城戶對她這異想天開的疑心生暗鬼,只是笑了笑否認,反倒擔心妻子是否有什麼壓力。但如此一問,香織也只是搖頭以對,後來受不了丈夫那帶刺的沉默,居然把氣出在兒子身上。城戶看不下去,最後也發火了。
這發火倒不是暴怒的氣勢,毋寧是一種無助,只是他沒能在鬧得不愉快之前踩煞車。但也因此,他意識到面對妻子的自己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
要說香織具體懷疑自己和里枝有什麼關係,這不太可能。就算有什麼機會看了自己的手機,裡面也沒有能讓她誤會的東西。可是她那麼在意宮崎那趟出差,想必是猜到可能會發生什麼事——城戶想到這裡更覺荒謬至極。
「和委託人發生關係,是會遭到懲戒的喔。」城戶努力不露出慍容,說得像在說別人的趣事。原本想說「妳對我的工作也太不尊重了」,但終究沒說出口。
儘管腦海閃過這幕與妻子爭執的畫面,但城戶並不打算對中北吐露。偏偏中北一副在等他說話的模樣,城戶只好從別的話題出手。
「我太太可能一輩子從沒認真用過『思想』這個詞。我覺得我們夫妻間的問題,根本上的差異就在這裡。」
中北蹙起眉頭問:「這話是指政治上的意思?」
「呃……結果來說或許是這樣,不過這是之前發生的事了。她七月的參議院選舉甚至沒去投票,我也無法說服她去就是。」
「原來如此。」
「我生於日本的韓裔家庭,所以很重視參政權的意義,可是因此叫她去投票,該怎麼說呢……對她來說,可能太政治正確了。而且小孩出生後,她似乎不太想去意識我來自韓籍家族這件事。就算我硬把她拉去投票所,她也會理所當然投給自民黨吧,之前都這樣。」
「她的娘家是做什麼的?」
「牙醫,哥哥是內科醫生。」
「啊,這你有說過。」
「之前,地震後去當志工結果半途而廢,真的很抱歉。那時是我第一次真正和她大吵一架。她說我週末把妻小放在家裡,去協助自主避難的母子很偽善,還說家裡的事她都忙不過來了,根本沒這種閒工夫。我就跟她說,那我在家顧小孩,妳去當志工吧—這樣也不行喔。她說她並不想去當志工,離開小孩身邊她不放心。」
「畢竟小孩還小嘛。」
「也是啦。所以……不,其實我也懂她的不安。這一帶有些建築物的結構損壞了,加上要節電又有餘震,精神上真的不堪負荷。根據市府公佈的災害潛勢圖,我住的大廈也被劃進海嘯避難範圍了。當初我是考慮到首都直下型地震和南海海溝地震,才買下這個家,坦白說,我現在很擔心住在這裡真的沒問題嗎?」
「我家也一樣啊,不過很難只因為地震的風險就採取行動。頂多是買一些防災用品,很難因為這樣就搬家啊。」
「而且沒有人知道地震什麼時候發生,只能這樣。那時候一個月做一兩次法律諮詢,後來也無法持續。」
「你做得夠多了啦。畢竟小孩還小,剛好時機不對嘛。」
「我也知道這種非常時期的狀況,不能視為她的『思想』。不過年輕時,壓根沒想到愛一個人和對方的思想有關。可能高估了『愛』,也可能低估了『思想』吧。」
「愛與思想啊……不過現在的年輕人,有些人從一開始就意識到這件事了。」
城戶點頭應了一聲「是啊……」就此打住。原本最後想自嘲地說,其實自己和妻子從那之後就沒有「性愛」了,結果這句話卻出乎意料梗在喉頭,痛苦得說不出來。
他帶著羞恥,嫉妒其他圓滿的夫妻,想像著自己下半生要過著難以排遣性慾的生活,不禁悲從中來。
中北說下午還得回法院,城戶與他在中華街道別後,獨自走回關內車站附近的事務所。面對夏日殘留的餘威,心想可能會流汗,沒想到額頭意外地乾爽。
緊臨橫濱體育館的公園裡,有媽媽們推著嬰兒車,也有上班族坐在長椅啃麵包。
由於事務所與法院離住家很近,城戶平常以律師、丈夫、父親的身分穿梭此地,都會細細欣賞附近不太高的大廈群、飲食街與銀杏路樹。
然而今天這些景色都進不了眼裡,他一心想著剛才的談話,並回想為了見里枝第一次去宮崎那天的事。
那時適逢職棒春季賽,城戶好不容易才訂到喜凱亞渡假村的喜來登飯店,這也成為妻子懷疑的原因。
實際上,出差住雙人房太浪費,窗外眼下就是高爾夫球場,遠眺前方的大海與天空時,城戶覺得獨自在這裡睡一晚很空虛。
在床上躺了片刻。雪白床單硬如制服裹著床墊,彷如默默在等候粗暴魯莽的手勢將它剝掉。
他摘掉眼鏡,仰躺在床。
驀然想起,曾經汗水淋漓,全裸,伴隨著激烈的悸動與舒坦的深呼吸眺望天花板的記憶。霎時,淫褻之念閃現心頭。一種拘謹的靜謐,彷彿有人在身旁,感受彼此的裸體之熱。
不久,城戶輕聲嘆氣,揮走漫無邊際的幻想,起身去一樓餐廳吃宮崎美食南蠻炸雞,然後搭計程車去市區喝酒。
夜氣微寒,他穿著夾克與牛仔褲信步閒逛。
城戶並非不常旅行,卻算不上觀光客,此刻沉浸在自己是無名小卒的感覺裡。
對於此地的所有人而言,他完全是個陌生人。當然在橫濱市街時,大致也是如此,但風景沒有那麼陌生。然而在這裡,他沒了名字,人們對他沒有印象,這種狀態讓他感到愜意自在。
走在商店街的拱廊時,城戶看到幾間二十多歲時曾經數度流連,但終究沒有沉迷,因而不再駐足的那種情色店家。
他在廉價電視燦亮招牌前停下腳步,倏忽動念:「對,反正我現在是無名小卒,今天應該可以進去吧。」看著招牌的說明文字,望著髮色亮麗的年輕女孩們的照片。然而思緒依然止於思緒,最後惰性般的起步前進,來到事先上網查好的酒吧。
這間酒吧的裝潢很潮,隔著吧台可以眺望被燈光照射的觀葉植物,琳琅滿目的威士忌與利口酒酒瓶,沐浴在綠葉間灑落的光芒裡,顯得璀璨迷人。
城戶有點累,約莫八點進來,打算喝個一兩杯就走。不料,這一夜,他竟獨自在這裡喝到十二點過後。
吧台一直到最後都沒有其他客人,桌區那邊也零零散散,倒是後方的包廂,每次開門都會傳出喧鬧聲。店員不斷忙著端啤酒與下酒菜進去,從晚到的幾個壯漢看來,可能是集訓中的職棒選手。城戶對棒球沒興趣,甚至對橫濱海灣之星的球員也一無所知,更不知這裡的球員是哪個球隊的,只從店員的暗示眼神知道可能是知名球星。
店裡以節制的音量,放著耳熟能詳的爵士名盤《Kind of Blue》和《Portrait in Jazz》。
城戶點了第一杯伏特加琴蕾,憶起美涼。他原本長期愛喝「俄羅斯吉他」,那時不知為何忽然想喝伏特加琴蕾,從此再也回不去青年時期耽溺的君度橙酒的甜味了。
酒保是個比城戶稍微年長的男子,搖起雪克杯姿勢很帥,但是豈有此理,萊姆汁居然不是現榨的,而是使用市售萊姆汁,調出來的酒實在有夠難喝。也因此,美涼給他的「調出美味伏特加琴蕾的人」的形象,伴隨著她難以言喻的慵懶隨興,更在城戶心中散發蠱惑光芒。
第二杯,城戶點了不常見的Sakhalinskaya伏特加,純飲。這支庫頁島出品的伏特加冰得很透,入口爽快舒暢,酒氣意外地往全身漫開,城戶不禁想,早知道第一杯就點這個。呼了一口氣後,深深沉湎於獨自待在宮崎的快活愜意裡。
後方包廂的飲料告一段落,酒保終於有空向城戶搭話。
「你是從外縣市來的嗎?」
「是啊。看得出來啊?」
「看得出來喔。你是東京那邊的人吧?」
城戶點頭後,一口飲盡伏特加,看著殘留在杯底的幾滴酒,揣想斜拿杯子恐怕也舔不到吧。接著沒察覺到自己有些醉了,慢條斯理繼續說:
「我原本是群馬出身,伊香保溫泉一家旅館的次男。」
「哦?這樣啊?那是很出名的溫泉區吧?我沒去過。」
「是啊。九州也有很多很棒的溫泉,所以很少人去過那裡吧……其實,溫泉旅館的家業由我哥哥繼承,我是次男,就離家出走了。我和家人感情本來就很差。」
酒保對這突如其來的內心話顯得有些困惑,城戶也只是微笑以對。
當初「X」冒充「谷口大祐」來到這個城鎮,可能就像這樣,把這段過去當作自己的過去講吧?想體會一下把新人生穿在身上,或是乘坐在新人生上的感覺。
酒保擦著酒杯,帶著溫柔共鳴的眼神,接續城戶的話題。
「其實我家一樣喔。這種事不太適合跟第一次來的客人說,我家是開土木建築公司的,也是哥哥繼承家業。」
這位酒保其實也是受雇的店長,說完之後遞出名片。城戶收下名片說:
「不好意思,我的名片剛好用完了……我姓谷口,谷口大祐。」
當然酒保沒有起疑。
只是這樣的聊天,城戶就感到與這位初識的酒保之間,萌生了一種特別的關係。
在這個城鎮,他已不是完全的陌生人。走在路上,說不定會碰到這位酒保,彼此「嗨」的一聲,輕輕點頭擦身而過。
城戶又點了一杯庫頁島的伏特加,以「谷口大祐」的身分繼續談著過去,就如「X」曾對里枝說的一樣,最後是因為答應當父親的活體肝臟捐贈者一事,與家人的關係走到永遠無法修復的地步。城戶帶著悶悶不樂的笑容,淡淡地訴說往事,幾乎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演戲,說著說著反而覺得話語和自己融為一體。
酒保很懂地搭腔:「這真的很難受啊。」而且語氣不誇張,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樣。就這樣,這成了一個令人落淚且差點醉倒的夜。
城戶在關內車站附近的事務所大樓前等紅綠燈,看著駛過眼前的車子,猛地想到,自己若是「谷口大祐」遭車子輾斃的話……「X」在杳無人煙的深山裡,被意想不到的杉樹倒塌壓死時,他心頭閃現的是什麼呢?
城戶回到橫濱後也無法忘懷,那幾小時充當「X」難以言喻的愉悅。當時既緊張又興奮,也感到暈眩。人們通常認為這是悲劇的作用,但這並非看電影或看書,而是以自己的聲音與別人的人生同化,體會將它內化的感覺,因此城戶也深深體會到,這或許是一時興起就能辦到,卻也是一種餘味苦澀,無恥的遊戲……
日前,城戶再度去了一趟宮崎,期待能繼續把上次那一夜被拋在鬧區的自己活下去,也就是冒充「谷口大祐」的「X」人生續章。
但結果,他沒有再走進那間酒吧。
白天,他與里枝見面,聽里枝談到不知道「X」真面目的苦惱時,對於自己一時興起假冒「谷口大祐」之名在酒吧喝酒感到愧疚。就算真的再去到那間酒吧,一定也無法找回當初的興致吧。
況且,作為「谷口大祐」能說的事,幾乎已沒什麼可說。
不知什麼緣故,「X」在只有一次的人生裡,竟活了兩個人的人生。放棄前半段的人生,決定開始過嶄新的、別人的人生。
關於「X」,城戶百思不解的有兩點。
首先是,他發現自己對「X」有種模糊的欣羨。但再怎麼厭倦自己現在的生活,要他完全捨棄,他還是辦不到。譬如住在喜來登飯店泡露天溫泉時,他就頻頻想到,若能帶兒子來這裡會有多快樂。
難道「X」完全沒有這種,值得讓人生繼續下去的喜悅嗎?恰好谷口大祐在某個時候,完全捨棄了絕對無法從家庭割捨的過去。
與其繼續恨下去,不如恨得更徹底一點,決定和這段人生不再有瓜葛——於是「X」接收了谷口大祐的過去,加以揣摩,從中得到了某種救贖?
另一點不解是,城戶不懂「X」為何要一直欺騙里枝。會如此不解是因為城戶本身從未經歷過「X」與里枝之間的愛,卻覺得那是一種極其純粹又美麗的愛情。
若「X」沒有突然死掉,他是否打算有一天要說出真相?但就是那些虛假的過去,打動傷痕累累的里枝不是嗎?就算這一切都是假的,在烤鰻魚店共進午餐時,他開口的瞬間,應該是絕對正直的吧?
這份虛假,會不會因為成就了真愛而被寬恕呢?——真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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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利•索可洛夫(Lale Sokolov,1916~2006)人生中有超過50年都懷著一個秘密,這段不能說出口的往事發生於二戰時的歐洲,那時,納粹德國人對猶太人做出不可思議的恐怖事跡。80歲以前,勒利完全無法向人說出這段過去,即使他的生活離那個恐怖地方有千里遠。 勒利曾經是奧斯維辛集中營的刺青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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