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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結果會是什麼」的自學生寫作課(二):積極邀請與自主學習?

2018/11/07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上一篇記錄的尾巴寫到:「究竟我想透過這個寫作課,給他們什麼?」這是上次上完課後,想到的東西。但第二堂課上完,我想的卻是別的東西。
第二堂課上完,因為順路,我跟三個學生一起搭捷運回家。老實說,那天又是一個他們講話講得很開心,但沒什麼寫的一堂課。他們雖然寫了,但是寫很少,如果他們能把說的話都寫下來,那些話整理整理就是一篇精彩的文章,但是他們不怎麼想寫。
但是他們真的不想寫嗎?真的沒有寫的需求嗎?會不會他們其實有,只是我不知道?我自己在那邊想也沒有用。剛好跟他們一起回家,我就問了:「你們平常有想要寫的東西嗎?」

你們平常有想要寫的東西嗎?

草先回答了,有喔,我想寫故事。
「我有很多很多故事,有很多故事想寫啊!可是我腦筋動太快,字還來不及寫完,腦袋就在跑了。等到這個字寫完,就忘記要寫什麼了……」草說。
湖說,沒有,沒有想要寫的東西。不過,湖走一走,又說,「其實好像有,我想寫……」湖講了一個好像跟電動有關的東西,我沒聽清楚。
峻說,沒有什麼特別想要寫的東西。
那天回家時有點下雨,我們一邊走一邊跑往捷運站去。湖邊跑邊說,廖瞇是雨女。
所以其實,草是有東西想要寫的。這個我也有感覺到。但整個來說,班上其他的男生,我目前還沒有感覺到他們「有需要」寫。所以我就直接問了,「你們不想寫,你們也知道我不會逼你們寫,不過這樣我們寫作課要幹嘛?」
我問完這個問題,峻露出一臉「你這樣問我,我也不知道耶」的表情。湖像是根本沒聽到這個問題。倒是草很認真的回答我。
「我跟你說,你可以準備點心給大家吃啊!大家有東西吃,肚子不會餓,會比較願意寫喔!」草說。
我聽完覺得有趣,這小子在幫我想辦法耶!
這時湖說話了,「有點心好耶,我肚子會餓。」峻聽了之後回說:「你肚子餓幹嘛不先吃飽?」
「吃飽了還是會餓啊!」
「那你幹嘛不自己準備?」
「給廖瞇準備啊,這樣我就不用花錢……」
「你給廖瞇準備,還不是你爸媽要再給廖瞇錢讓她準備……」

男孩給的建議

湖和峻開始一來一往講著點心的事。難道只要有點心他們就願意寫了嗎?好啦,其實我知道他們只是在嘴砲。
「我怎麼可能再跟你們爸媽拿錢?可是這樣我還要花錢耶,我很窮……」我說話了。
「你不一定要這樣做啦,你考慮看看……」草說。
「你這樣是在軟性威脅廖瞇……」峻說。
「我上E的課啊,她都會準備點心給小孩吃。如果小孩不想寫,她就會睜著大大的眼睛拜託小孩寫。我們被拜託,又有東西可以吃,就會寫了……一開始需要拜託,兩三次之後就不需要拜託了。」草說。
我沒想到草竟然說起上E文字課的經驗,草大概是真的很想「幫我的忙」吧! 我跟E是認識的,但老實說我不是很了解她上課的方法。後來剛好有機會,我透過FB跟E交換了上課的心得。我問E,如果學生不想寫,你怎麼做呢?E回答:「積極邀請」與「等待」。
這樣聽起來,草口中說的「拜託」,應該就是E所說的「積極邀請」。但是,「積極邀請」是什麼意思呢?而什麼時候她選擇「積極邀請」?什麼時候又選擇「等待」呢?E給了下面這一段回覆,我覺得非常珍貴。本來我想要摘錄,但後來想,完整呈現才能看到E的思考脈絡,絕不是「拜託」兩個字那麼簡單──

積極邀請,他們有機會往前

(雖然很難說得完整,但我試著說說看。)

如果孩子在壓力的高峰上,我通常就會多一些積極的等待。壓力比如說,很怕自己寫不好、很怕自己不會寫、怕自己出糗、怕被嘲笑、覺得團體還不夠安全……這類的情況。這時候給出孩子空間,等待就很重要。

在等待的同時,也盡可能累積對孩子各種面向的觀察(什麼時候他會比較自在、什麼情況他比較願意嚐試、什麼狀況他會比較有意願試試看。)當累積足夠的觀察,對孩子有一些認識後,我就覺得比較能找到好時機「積極邀請」(有施力點)。

比如說,A跟B一起上課時有「比較」的壓力,剛好B那堂課請假,我就會積極邀請A多多展現。又或者,C對查部首很有興趣,但一直卡在「不想寫」的心情,在上課前,我就會跟他聊聊等一下要查那個字的部首,可以讓他比較有連結和準備,如此他對寫字的排斥會稍微下降一點點。

另一種情況是,這堂課的內容恰好符合某孩的偏好、或者是恰好是他學習上的困難(比如握筆),前者只要稍微特別邀請一下即可(「我覺得這堂課你應該會很喜歡哦,因為…」),後者則是要使出千方百計,用盡各種辦法努力兜孩子進來這堂課,(有時候就依靠跟孩子的交情了)。因為只要他進來上課,就有機會為他的困難解套一點點。(但小孩賣我的面子進來上課,通常一遇到壓力點,也會很快就再跑掉><)

但如果孩子不是在壓力點上,而是因為外在的事物真的是太好玩了、忍不住想去玩,或者是有其它事物讓孩子分心,或單純覺得「這種課一定不好玩」,我就會積極邀請孩子參與我的課堂,先兜孩子進課堂再說。

上面說的是個別邀請孩子的某些例子,但除此之外,做更多的還是整體課堂上氣氛的營造。總之說到底,我覺得某種程度上來說,「積極邀請」跟「等待」根本是同一件事,因為等待就是為了讓孩子能夠在他願意的情況下回應課堂,而積極邀請也不過是一個做出一個階梯,讓孩子能往前再走一步。

──E
我發現E在做的事情,就是用盡全力去讓小孩願意試試看,這跟我之前在學校做的有點像(E的力道可能比我還要更強一點)──我們都覺得需要先移除小孩對寫的害怕,接下來才有可能喜歡寫,或找到寫的意義。
但最近我在想另一件事情,可能是因為認識了一群自學能量很大的學生,那當中有年紀大的自學生在帶比他年紀小的自學生。我雖然並沒有真的看過他們怎麼上課,但我發現那其中有一種「鬆鬆的」東西

一定要生出「寫的需求」嗎?

我在想一件事,長久以來學生都很習慣透過「上課」去學習,而老師也習慣透過縝密的課程來「教學」,不論方式是權威式的,或是充滿彈性調度的,但老師幾乎都是扮演著內容的決定者,學習的引導者。但我最近在想──
大人透過引導的方式,或是積極邀請,讓學生在課堂上寫了東西,這樣的寫作經驗可以延伸到他日常的寫作嗎?我的意思是,他在平常的生活裡,會因此想要寫嗎?
坦白說就我目前的觀察,我覺得很難說。「在課堂上寫出東西」(不管是真的想寫或是試著寫寫看),與「因為感受到了寫的意義,所以他會在有需要的時候去寫」,我覺得好像是兩件事。從前在學校帶領寫作社團課我發現,有的小孩很會寫,要寫也不是不能寫,但是他不需要。而現在的自學生寫作課中,也有類似的情況。
當然,在課堂上有好的寫作經驗,這件事對孩子絕對有正面幫助;但是,會因此生出寫的需求嗎?。
先提一個問題:「一定要生出寫的需求嗎?」
當然不一定。就像有人有唱歌跳舞表演的需求,有人沒有。
第二個問題:「如果寫的需求是有的人有,有的人沒有;那麼,寫的需求有可能透過什麼方式生出來嗎?」
嗯,如果有些人真的沒有寫的需求,努力試著想透過什麼方法讓他變成有需求的人,好像也有點奇怪?但是,如果我們面對的是,還不確定他有沒有寫作需求的人呢?我的意思是,很有可能連他自己也還不是很清楚。
所以,第三個問題是:「如果我還不知道他們究竟有沒有寫的需求,那麼,有沒有可能透過什麼『過程』,讓他們有機會發現寫與他自己可能產生的關係?」
第三個問題,就是現階段我正在思考的問題。應該這麼說,課堂上的引導可能產生的效果,這個我大概可以猜想得到。但是如果我所期待的是,他們的寫的需求有可能被喚起,那麼我對上課方式的思考,是不是該換一個方向?
我的意思是,從前我思考著設計著,到底該怎麼讓人「想要寫」(雖然我總是說「不想寫可以不要寫」,但說這句話的同時是「希望他們能想要寫」)。當然現在我也還是希望他們「想寫」,但那個想寫是真正自己想要,而不只是課堂的當下的寫。

觀察發生的一切

我的意思是,當然我心裡渴望他們也能夠寫,因為「寫」這件事對我來說很重要,我希望他們也都能夠感受到寫的力量。但是「力量」這種東西,應該是曾經感受過,然後自己「想要」去獲得那個力量。
比如說草想寫故事,他有手跟不上腦子的困難。當下我聽到他的困難,第一件想到的是──那我可以怎麼幫他解決他的困難?但我接著往下想,我該做的應該不是幫他解決困難。如果寫故事對他來說夠重要,他自己應該會去尋求協助,我該做的是在他尋求協助的時候,跟他討論,那麼,他就有可能找到方法寫下去?
坦白說,這種把自己的主動收回來(這個收回不是沒有,而是收回來擺在自己這邊),等待學生的主動,真是超難的,因為不做比做更難。而且這個「不做」到底該怎麼做?我也還在想。但我最近想,難得遇上能夠試著「不做」的團體(從前在學校幾乎沒有「不做」的可能),我是不是該給自己再多一點機會往這個方向走?
當然這種做法也有現實情況的困難。我跟E討論到,我們都期待與學生能有更長遠的關係,有時間上的餘裕可以去等待自主的發生……但有時礙於時間因素,我們會卡在「積極邀請」與「自主學習」中間,比如E的課是以學期為單位(一學期六到八次課),而我一個月只跟學生見一次面。
但其實(當我又想得更多一點),我又覺得積極邀請與自主學習其實不必然衝突。這要再往下說就說不完了,我想暫時先停在這裡,之後再繼續想,繼續說。最後,我想跟大家分享羅哲斯的一段話──
「活在每一片刻中」就意指著:沒有僵固性、沒有嚴謹的組織結構強加於體驗之上。相反的,它的意思是:使調適的可能性增至最大的程度,在體驗中找出結構,讓自我和人格成為一個流變不已的組織。

我們習慣於拿預先形成的結構和評斷來套在體驗之上,死不放手;我們只會削足適履地讓體驗來符合預設;我們都討厭那些流變的性質,因為它最不容易剛好塞進我們事先費力挖好的蘿蔔坑。

──卡爾‧羅哲斯,《成為一個人── 一個治療者對心理治療的觀點》
羅哲斯說的是人,但我想將它引用在課程。課程聽起來是一個東西,但它的主體是人。老師與學生都是課程裡面的「人」,我們該做的不是去檢視學習「效果」,而是去觀察發生在這當中的一切,如此就不會將結果套在自己的預設上,然後因此感到失落。
說起來簡單,但到底要怎麼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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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瞇
廖瞇
廖瞇,認為生命中所有經歷都影響著創作。大學讀了七年,分別是工業產品設計系與新聞系。畢業後賴以為生的工作一直與文字有關。2013年移居台東鹿野,繼續用文字過著生活,養活自己。著有詩集《沒用的東西》、長篇散文《滌這個不正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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