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在剛到聖塔非,住了四五天後的某天早晨,啃著自備千篇一律超商現成麵包配咖啡當早餐時,旅社的廚師阿利葉(Ariel)跑來跟我聊天,以我當時的語言能力,能聊的自然有限。
身為廚師的他或許終看不下去,用西語一臉嚴肅的跟我說:「歐卡,明天早上我們一起吃早餐,我弄炸麵餅(Hojaldre,其實當時聽不懂這是什麼)給你吃,妳不要再吃『胖』(西語的麵包跟台語發音一樣)了!」
在巴拿馬待久了就知道,炸麵餅是傳統巴拿馬早餐的主食,所有的家庭都會做,也都有自己的配方。
最基本的作法就是麵粉調水成麵糊後去炸,阿利葉的獨門配方則比較費工,麵糰以肉桂水調配、至少要前一天發好;根據他的說法,麵糰做好最好冰個2-3天再來炸是最完美的。
事實證明,阿利葉花費的所有力氣都是值得的,所有在聖塔非旅社吃過早餐炸麵餅的臺灣人都跟我說,這是他們在巴拿馬吃過最好吃的炸麵餅!看似家常不登大雅之堂的小小麵餅,在使館張秘書返台前的最愛巴拿馬食物評比甚至擠進前四名!
回到阿利葉邀請我吃早餐的那個早上,剛到新環境又菜又惶恐的我懷著一份忐忑的到廚房,他已經在廚房開始一天廚房的準備工作,看我出現就要我自己從咖啡機盛杯咖啡(平常供給客人喝是要付費的),然後他從冰箱拿出麵糰準備做炸麵餅,並讓我留在廚房看他示範,像是廚房體驗工作坊般,最後還手把手的教我,讓我自己炸了一個麵餅。
一杯咖啡兩片餅看來似乎微不足道,但在巴拿馬,其實沒有什麼理所當然人家對你好這樣的事情。通常他們就算拿著一大包食物也不會想要問你要不要吃,對於沒有那麼熟的人「分享」不在他們的文化習慣裡。
初見第一眼覺得阿利葉非常嚴肅,一開始還有點擔心我得用他的廚房準備自己的食物、會不會跟他難以溝通相處。
結果兩年下來,阿利葉和他太太及兒子全家其實是在巴拿馬所有認識的人中,最像是我家人的存在。
不記得是什麼時候,阿利葉有天跟我說,歐卡你如果想喝咖啡就自己來裝(如果當天有煮的話),不用付錢給我、拍著胸脯說咖啡我招待你。
每當我下班回到旅社,會先拐進廚房儲放當天採買的食材,阿利葉就會跟我拉哈一下今天發生的大小瑣事,努力的用他的方式教我說些西語。看到我的表情不對會問我是不是怎麼了(那天台北捷運發生隨機砍人事件,有四個人不幸喪生);如果我離開久一點他會跟我說他很想我、叫我多像個女孩家不要到處亂跑,看我一天到晚往山裡跑他說歐卡妳不是女人是野人吧…
看似鐵錚錚的硬漢,卻是最在意太太跟孩子的顧家好男人。
那個早晨他給我的炸麵餅,是我從巴拿馬人處得到第一份無求償的溫暖。
兩年間不知多少次,時不時的他會塞個炸麵餅給我,或是在我疲憊的長途交通自山上或外地歸來後,為我準備我簡單卻是熱騰騰的暖心食物。
在如此鄉下小旅社內的餐廳,阿利葉有時對細節的要求度專業得讓我驚詫。
比方供餐一定是熱食,什麼都得現做,人多時後面的客人就得等。
當旅社有超過二十人的大團體入住時,阿利葉仍堅持無論是沙拉或是主菜,出餐一定是一次全出。可想而知他也依照心中嚴格的時間表要求他的幫手們,何時該開始製作佐餐現打果汁、何時乘杯、何時幫沙拉淋醬及出菜.....
有天阿利葉帶點不好意思的問我,接下來有大團包場一周,早晚用餐時間前我可否協助他?我自然一口應承下來。
不知是因我僅為志願協助者、或是其他因素,即便有大團時他會雇用臨時幫手協助,但就我觀察到的結果:可以在他的廚房擔任近似二廚角色的,一直只有我:即便他忙到分身乏術時,會去幫他翻動鍋鏟,或是出主菜時負責其中一兩道菜的盛盤只有我。
暗想,也有可能廚房熱度高、忙碌的時後廚師脾氣大,其他人很容易遭殃,但他總不好意思對語言半通、自願協助的我大發雷霆吧?!
幾次團體進駐時練習同時顧三鍋鬆餅對我是種挑戰、當鬆餅沒翻好時真的很讓人懊惱,短時間做出一座山的鬆餅來真的是某種任務達成的成就感,即便累、整件事還是挺讓人開心的!
等客人的餐點都出完,我就會在廚房旁的小桌跟其他人一起用餐。在圓滿完成了供餐工作後、氣氛通常輕鬆愜意,大家會隨意開點玩笑或講講客人八卦(這次又有那個客人特別難搞等)。
同事艾力克知道偶而阿利葉會請我幫忙時,跟我說其實你不需要做這些的你知道吧?
我當然知道。
但,我只是想幫忙而已。旅社怎樣都提供我住宿、阿利葉從來沒有跟我計較過瓦斯或是電費什麼的支出、甚至偶而還會送我一些食材,何況大家對我都不錯;另方面,這是現成的實習機會,而或許因為沒有支薪又是偶而幫忙的性質,大家對我也很包容,能在沒那麼嚴厲的環境下學習,何樂不為呢?
離開聖塔非那天,阿利葉和我及他兒子Christopher合影留念
阿利葉給我的照顧關懷,最終成了我離開那天清楚意識到的,屬於我的聖塔非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