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媽媽生平最大嗜好就是煮菜,她最厲害的才能也是煮菜。媽媽只有小學學歷,她卻能看懂無數食譜,按譜炮製美食。甚至只要她吃過一次的菜,她就能在自家廚房煮出來,色香味都是八九不離十。
我覺得這是一種天分,甚至是一種特異功能,因為我問她:「妳到底是怎麼煮出這些菜的?」她每次都說:「我也不知道,隨便弄一弄就煮出來了。」
上帝也是個美食家。聖經創世記中記載,上帝把人安置在伊甸園,又讓各樣的樹從地裡長出來,其上的果實可以「悅人的眼目」,並且好做食物。換句話說,這是色味俱全的菜。雖然我的媽媽還沒有信主,但她真是把美食家上帝給她的美食恩賜發揮到極致了!
有些人很怕下廚,一拿起刀鏟鍋碗就會緊張個半死。也許是遺傳,我是個不怕下廚的人。過去單身在外工作時,就常自己買菜下廚,煮出一些自己喜歡的味道,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慾。另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自己買菜下廚非常地省錢。我最喜歡的就是煮湯,把不同的食材切割處理好,放進冷水中慢慢地煮滾,成為一鍋熱騰騰的湯。不同的食材在湯中釋放、混融出不同的滋味,往往令喝的人充滿驚奇。
鄉土劇常常演出的情節,就是一個任勞任怨的苦命好媳婦,帶著雞湯去探望生病的惡婆婆,說:「媽,這是我燉的雞湯,給你補身體。」然後惡婆婆會把那碗雞湯扔到地上,把苦命好媳婦趕出家門。這種芭樂情節一再上演,表明「雞湯等於補品」的形象,就跟「媳婦等於苦命」一樣深入台灣人的意識之中。
剛結婚時,我和太太在比較遠的山區租房子,雖不致於是「遠的要命王國」,但因為山區的高度與濕氣,常常是讓人感覺「冷得要命」。那時候我和太太頗愛煮湯,特別是雞湯,在又冷又濕的時候,如果能喝上一碗熱雞湯,真可以同時溫暖人的胃與人的心。
很可惜的是,我們怎麼煮雞湯,煮出來就是不如媽媽煮的好喝。媽媽煮的雞湯聞起來香氣十足,喝起來濃郁無比,雞肉也是十分鮮嫩。相形之下,我煮的充其量只能說是有雞肉味道的水,難以相提並論。我曾以為是雞肉的關係,於是試過買比較好的土雞肉,也試過加入各種不同的配料:蒜頭、香菇、薑片、米酒、麻油⋯⋯都不太成功。
後來太太忍不住了,直接向我媽媽請益煮雞湯的秘訣,我媽回答:「哎呀,其實也沒有什麼撇步啦,就煮久一點就好了。」「煮久一點?到底是要煮多久?」「我大概都煮一個多小時就可以了啦,也沒有很久。」
這秘訣簡單明瞭,卻也難以辦到。我常作的就是在在廚房待三十分鐘,煮出一頓飯。說真的,我認為自己已經是很願意花時間煮飯的人。但要我花一個多小時,只煮一鍋湯,真是千難萬難。不是辦不到,而是覺得很浪費時間,我等不下去。
我們這一代人都中了速食主義之毒,一切都希望快、快、快。「鐵杵磨成繡花針」成了愚蠢笑話的代表。坊間充斥著「第一次XX就上手」的書、網路上流傳各式「懶人包」;各種名人開辦的講座,讓人以為自已是武俠小說主角,透過高手傳功,不費吹灰力就能擁有數十年深厚功力。
我們都希望讓自己(有時是別人)不必吃苦、鍛造、磨礪、淬煉,就在一夜之間擁有成熟品格、結出聖靈的果子;結果很容易變成有雞湯味道的水。煮湯需要時間,想造就出一個成熟的人也需要等待。
一個假日的下午,我買了半隻雞,下定決心要按照媽媽的祕方,認真地花時間煮一鍋湯。我把乾香菇泡開、切了幾片薑、將雞肉川燙去血水。接著將香菇、雞肉、薑,連泡香菇的水一起放進鍋裡,加冷水、開中火把湯燒滾後,再轉成小火慢慢地煮。我搬來一把椅子,選了一本書,就著下午日頭西斜的餘光,在廚房裡一邊等待湯的完成,一邊看起書來。
等待過程中有好幾次,我心癢難搔,很想掀開鍋蓋看看,但還是拼命忍住,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書本上。一個半小時之後,我才把火關掉。掀開鍋蓋的一剎那,四溢的香氣旋即擴散在小小廚房中。我盛了一小碗雞湯,一喝下去,全身都溫暖舒暢起來。即使還沒有加鹽,這鍋香菇雞湯依舊香醇濃郁。
一個半小時的靜心等待換來一鍋好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