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美嫁到夫家就懷了入門喜,但是先生是做小吃生意的,一直到快臨盆了,她都還在小吃攤上煮麵,產婆還指責她:「陣痛變得規律且頻繁時,就是要生產的前兆了,再慢就要生在小吃攤了。」但阿美很無奈,這是第一胎,她也沒經驗啊!下次就知道了。
二人的小店就在村莊的小學門口和公車站的對面,大部份都是做一些單身漢及過路客的生意,日子也還過得去,先生負責採買、備料,她負責熬煮湯頭和滷味,小嬰兒就放在攤位最隱密的角落,就這樣辛苦攢了買下一間小平房的錢,一家三口守護著簡單而平靜的幸福。
有一天老公和鄰居去參加朋友的喜宴,二人是共乘一輛摩托車去的,時值冬天回家的路上風大又飄著小雨,過彎一個不小心,二人連車帶人滑向馬路中間的分隔線,與對向的大卡車撞個正著,目擊者說:「騎車的被撞飛,在三十公尺左右落地,但乘坐後座的男子被大輪子壓住了,一開始還聽得到呼叫和呻吟聲,但沒多久就聽不到聲音了。」因為雙方都有過失,肇事者家境也不好,最終也只補貼了喪葬費,阿美堅強地擦去眼淚、忍住悲慟,繼續經營小吃攤和照顧獨子。
鄰居則在醫院住了好久,在那個沒有健保的時代,家人是變賣田產去救他的,為了保命鋸斷了右腿,從此就只能在家裡幫忙家務和照顧小孩,改由太太去工廠上班養家,偶爾中午時分,他會到阿美的小吃攤買些小菜,身上總是飄著濃濃的酒味。
阿美的孩子很爭氣,國中就開始領獎學金,一路讀到大學都不需要跟自己拿錢付學費,工作順利的獨子一路當了中小企業的經理,娶的還是鄉長的女兒,在風風光光的婚禮之後,阿美賣掉了房子和小吃攤,搬去和兒子、媳婦同住,心中打著如意算盤,如果小夫妻生了孫子,她可以幫忙帶,好讓在農會工作的媳婦可以繼續上班,但造化弄人,才結婚半年多,身體一向硬朗的兒子竟然被診斷出肝癌末期,因發現得太晚了,一時藥石罔效就往生了,阿美一時也不能接受,好幾次都哭昏過去,但是看著媳婦那柔弱的身軀和無助的眼神,阿美覺得自己還是要振作起來,先幫忙辦好兒子的後事辦好。
之後她找來媳婦長談,告訴她自己的兒子命薄,要媳婦不必為兒子守寡,有好的對象就改嫁,接下來要回娘家住也可以,幸運的是二人還沒有小孩,比較容易找到第二春,阿美變賣了家產,入住一家朋友設立的私人佛堂,每天誦經唸佛,只留下一筆救急錢,其他的都捐給佛堂,百年之後就由佛堂負責人協助往生後的喪葬事宜。
中年喪夫、晚年喪子,阿美成了一個長壽的孤單老人,享年98歲。
阿珠年紀輕輕就由父母作主,嫁給裝潢師傅,先生的工作有淡旺季之分,過年前總忙得像陀螺一般,他回家只簡單盥洗就倒頭睡去,累到連晚餐都不想吃,淡季時像農歷七月或過年後,就帶著她遊山玩水,只是後來孩子一個接著一個出生,帶著四個都只差一歲的小孩出門實在很不方便,她每每都拒絶先生的好意,先生是個老實人,無事閒在家,就利用木頭廢料幫小孩做玩具,固定每二年裝修一次家裡,親戚朋友來訪,對她家裡的裝潢讚不絶口,誇她的家好漂亮,阿珠也覺得好有面子。
後來孩子都上小學了,阿珠覺得生活有些無聊,她跟先生討論想跟隔壁鄰居去工廠工作,但先生不同意,一方面家裡不需要這筆錢,另一方面他不希望淡季時在家,看不到老婆,阿珠的不開心表現在臉上,剛好看到桌上有張農會宣傳單,上面寫著每週一、三、五在小學操場有土風舞教學,歡迎大家報名參加,先生慫恿老婆參加,阿珠邀先生一起參加,先生又不肯,直說自己肢體不協調,而且絶對不會有男人會參加的,最後只有阿珠一人報名。
阿珠的學習能力極強,跳了二星期就晉升成舞蹈老師的助教,到後來舞蹈老師都習慣晚到,先讓阿珠帶大家先複習舊的曲子,原來的女舞蹈老師因懷孕,緊急找來一個男的代課老師,這個男老師年紀較長,專長其實是社交舞,所以就改成社交舞教學,因為阿珠的基礎好,每次都挑阿珠和他作示範。
先生發現有點不對勁,以前老婆都穿著運動服就出門了,但最近都改穿很漂亮的洋裝和高跟鞋,而且滿臉春風好像是去約會一樣,他找了一個有空的晚上,偷偷地跟去學校觀察,他在暗處看著老婆在另一個男的懷裡,旋轉、眼神交會和下腰,他既生氣又嫉妒,回到了家一個人喝悶酒,老婆回家又跟她吵了一大架,不小心脫口而出:「讓你去跳個舞,跳成討客兄(台語在外有男人的意思)」阿珠氣瘋了,她和舞蹈老師一點瞹眛也沒有,而且從側面了解,他好像是喜歡男人的,她氣得拿了皮包和幾件換洗衣物,就衝出大門,因為父母都已往生,兄弟姐妹都各自有家庭了,一時之間她在火車站大廳,也不知道要往哪裡去,賭氣地決定先買張月台票,待會兒哪輛車先來就上哪輛車,她在月台無助地哭了起來,淚眼婆娑中她好像看到了已往生的父母站在另一個月台上向她招手,她無意識地一直往走,一個不小心掉入了火車軌道,接著一部過站不停的列車瞬間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