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說些什麼呢?以什麼身份來談

2021/04/23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心情沒有對錯,全是個人立場的問題。
從老師的立場,不受教的孩子讓人痛苦,但切換到媽媽的角色,這樣的痛苦就成了絕望。當我在個人社團貼了這樣的文,卻意外的加深了某些媽媽的傷痕,該自責嗎?
這孩子不好帶,因為幼時生病的緣故,長期間在醫院進出,在生命交關的煎熬下,父母自然沒有太多心力去管教,任由他自由發揮,等到上小學,醫生還很有想法的建議父母,不要刻意提到孩子的病史,免得老師有先入為主的觀念,而對孩子另眼相待,醫生告訴父母,孩子已經〞康復〞了,跟正常的孩子沒有差別。噢!親愛的醫生大人,以生理的表現,這孩子是正常了,但他的心理狀態比起其他孩子少了二三年,是的,他就是個心智年齡只有三歲的小一生。
這樣的孩子,從入學起就一直做出和其他人格格不入的行為:動不動就趴在桌上,說很累,一下課就馬上衝出去,鞋子幾乎都是擺飾,無法分辨他人的情緒,常自以為是的點評所有人,有人看到他的行為,問我他是不是自閉或亞斯,不是,他真的就只是沒規矩。
於是老師被迫得在小一的教室裡,不停用對待三歲孩子的方式,半哄半騙的引導他願意配合學習,如果是一對一這當然沒問題,但現實的情形下,當他鬧脾氣時,二十八個孩子就必須看著老師花很多時間,跟那一個孩子溝通,再引導。多有愛的畫面,別陶醉太久,接下來會發生兩種情形:一種是其他孩子開始出現壞蘋果的心結,老師的注意力在教室裡代表了被關注的需求,當這孩子用幼稚的行為得到關注了,就會讓某些想被注意的孩子開始做出退化的行為;另一種是這個孩子會開始混淆,老師代表的角色,而這也是很多人對老師的誤解,老師不是父母,對孩子無止盡的包容,不是老師該做的事,老師的工作是教導孩子做對的事,即使他不喜歡。
幸好,我遇過這兩種情形,前幾年我都碰上了,只是那時運氣不好,遇上的家長是只想被包容被同理的人,口口聲聲謝謝老師願意給孩子很多機會,卻在老師提出是不是帶孩子去進一步接受診斷時,拖延敷衍,最後還說出,如果我們不包容特殊的孩子,就是沒有教育愛、就是集體霸凌她的孩子。聽到家長這番話,我恍然大悟,面對孩子的問題,堅持不面對的家長,就像是被宣判絕症,他們會一直拒絕否定,老師如果只是包容,只不過是讓他們把頭往地底鑽得更深。
再遇到這孩子時,我覺得有機會把事情做對了。所以一發現孩子的問題,我便開誠布公的跟父母兩位都談了我平時會如何教導學生的常規功課,我接受這孩子各方面目前的落後,但請父母務必配合,對孩子的要求不能沒原則,要更清楚的交待,無法克服的事就分解成可完成的小片段,給小小成功來建立不穩固的自信。
不過一遇到月考週,就全部打回原形,甚至變本加厲反彈了。看著接連好幾天,因為挫折而大哭、消極地不停哀鳴、在地上滾動的孩子,我的理智線時時處在快斷線的情形。終於必須承認自己處理不來,打電話請輔導室支援觀察的那天放學。
我跟媽媽談了很久,媽媽始終抿著嘴唇,看得出她心理很難過,強忍著不知該如何說出自己的無奈,最後只說出:「老師不好意思,讓你為難了。」我知道媽媽的無奈和痛苦必定是比我更深沈,只是在教室裡的老師,面對這樣的孩子和其他孩子的漫長等待包容,我也不好過。
輔導老師後來跟我談孩子的情形,除了建議家長再進一步去就診評估,依照他和孩子簡短的交談,認為如果是一對一的教學或小班教學的情形,可能更適合小孩,希望我可以跟家長談,如果找小型的偏鄉小校,可能編制會比較少。我聽了有點傻眼,當然,輔導老師是出於善意,不過這種建議聽在家長的耳中,應該會被解讀成要家長轉學,這學生我們沒法子教。我婉轉地跟輔導老師表明,這對父母之前的確也想過要轉到七股區的小校,但是真的去了解後,發現並不是換了學校,孩子的問題就會消失,還是會有適應和城鄉的問題,有緣份遇到這孩子,我和父母都知道這條路不會輕鬆,但還是要一起堅持,因為除了父母和師長現在的掙扎外,孩子自己其實也很痛苦。
當孩子成為我們的囚犯時,老師是兩年的刑期,家長是無期徒刑,但是痛苦的人是誰……
還記得那次他開始上課後班,從原本每天可以回家睡飽,起來想看電視就看,要玩平板只要哭鬧,媽媽就會給的開心日子一下子沒了。再加上到課後班不想午休被老師責罵,當場大爆發狂哭到老師受不了帶回教室找我,我靜靜地看他哭,有一句沒一句的引導他試著平靜下來,就聽到他抽泣著說〞我的人生都沒有有趣的事〞〞大家都對我不好〞〞都沒有好事發生〞一邊覺得他的用詞也太成熟,一邊又覺得心酸,努力想追上大家的表現,他不是沒有感受到同學的不認同,也知道爸爸媽媽的失望,再加上老師每天在學校的提醒,他的人生真的好難,所以我說不出開導他的話了,只淡淡地說〞可是你活著就是好事,以後會有更多好事的〞
活著就是好事,對老師來說,這只是一個學生;對父母來說,這是唯一。當我們被立場困住時,就回到原點,善待眼前的孩子,等待轉機,相信所有的事情都會有好的結果,如果沒有那只是時間還不到。
月考卷發下後,就像是咒語解除一樣,我和孩子之間因為面對考試各自情緒產生的種種焦慮衝突,慢慢地消失了。孩子又開始能聽進老師的話了,下午時,他從課後班跑回來,開心地問我:「老師,你為什麼要買那麼多餅乾給我們吃?」,看著他露出多日不見的笑容,我的心也柔軟下來,摸摸他的頭說:「因為我很愛你們呀!」他又蹦蹦跳跳的走了。
面對孩子的問題時,從什麼立場來談,往往就註定會讓不同立場的人感受到壓力或投射了心情。談只是為了讓困住的自己理清思緒,想想下次如何改善,或者就是得到一些相同立場的認同後,會被同溫層裡的伙伴溫柔的接住。
我終於找到自己為何寫文的動力了,接住落下的不被了解的悲傷無奈,也被接住。至於無法被我的文接住的人,那就是立場的問題了。
    大沈
    大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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