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回去南投的時候,母親人正在廚房。坐著凳子,旁邊擺個裝滿芥菜的臉盆,一桶裝菜葉廚餘的水桶。
她在挑芥菜,是準備要拿去曬乾、做梅乾菜用的。我記得那盆芥菜的菜葉大多早已被蟲咬出一些小洞,僅有少數菜葉是完好的。有時候不需要問,母親自己就會說起菜蟲到底有多愛吃芥菜,像是她在挑菜時,就已經抓死了好幾隻菜蟲,有時候還是會沒看到,所以洗的時候要洗多洗幾遍。
因為曾經跟著她下田拔芥菜,所以我能懂她的意思。那次她叫我看其中一顆芥菜,果然從葉子到心,到處都是顏色各異、大小不一的菜蟲。若不是親自看過,大概很難想像,原來小小的菜園竟藏著如此奇異的生命,也就是這些小東西,僅需一夜,就能把青翠嫩綠的菜園啃得坑坑疤疤。
但母親抱怨歸抱怨,菜挑完,總是會說。
「啊這就代表菜很健康很天然,沒有農藥很好吃啦!不像你在外面吃餐廳,有些店家用的菜就不好。」然後下一句,就開始問著我在台北都吃什麼、什麼東西要吃到應該很不容易。
一如既往的關心,就像小時候那個總是愛把魚肉雞腿讓給我們吃,明明這種讓法早已過時了,還是夾到我們碗裡怕我們吃不飽的母親。這就是我母親。
若以傳統觀念來看,我的母親實在是很標準的「母親」。
來自鄉下農村家庭,跟著外婆下田種菜,只要貪玩就會被打,凡事都得自己來自己做;後來自己到台北上學打工,邊學邊讀書,考上公務員;跟父親結婚後,從睜眼起床開始就待在廚房挑菜、洗菜,準備早餐;十點騎著摩托車到菜市場,然後款著大小包的菜豬魚肉回來,立刻準備起午餐;下午有空,則是把外婆寄來的地瓜、芋頭或筍子做個處理保存;臨近傍晚的空檔,騎著摩托車又跑到附近跟別人一起租的菜園摘菜、澆水。
若早幾十個年頭,母親還會在晚上時督促我讀書寫功課。記憶中,國中以前的她是很嚴厲的。當到了讀高職後,她漸漸放任。有部分是自己長大了,知道要自動自發;但也有一部份是因為她的工作業務變得繁重許多,難以抽開心思煩惱我的課業。那陣子,她甚至在假日還得到辦公室加班一整天──可即使如此,她依然試著打理好我們一家的三餐,以及一些零碎的家務。
用老觀念來看,好像能稱之為叫「好母親」,「好媳婦」,「好太太」。是,在我眼裡,我的母親很萬能。即使自己肩負的擔子已經夠多夠重了,她還是想盡辦法要打理好所有家務。我想,放到現今社會很多家庭裡,我的母親絕對是許多為人婆婆眼中的「優質模範」吧。
但正因為她是我母親,所以我明白,成為那種模範不容易,用說的都比做還簡單。我母親之所以做得到,單純是她的生長環境將她磨練成吃苦耐勞的「好母親」。這全是她一再忍耐,忍耐,再忍耐,所換取來的。
上班事務一批又一批壓進來,僅有她獨挑大樑,還得面對上司無理刁難;被刀傷切到手,或者被火或滾燙的水燙傷,她就只是哎呀一下,然後沖沖水、簡單包紮,又繼續忙活;跟叛逆期的我哥吵架吵到凌晨,隔天還是保持理性準備早餐給我們吃;最近幾年,阿嬤失智症越來越嚴重,總是說著那個不要這個不要,她依然是想盡辦法,好讓阿嬤滿意。
我無法想像若換做是我自己,我能做到這些嗎?我做得來嗎?才不可能。我就連國小第一次打架,母親勸過我「忍耐」,但直到現在我還是很後悔沒把同學打到住院很可惜。忍耐,我大概是做不來的。我無法像她這樣,百般忍耐,百般承受。那種苦,只有她吃得下,別人吃不來的。
這未必是好事。若是小時候就懂事,我大概會提醒母親不要這麼累。
但大概也起不了作用就是。畢竟我母親老早選擇坦然接受。僅此而已。
後來那晚的晚餐是蒸鱸魚。吃之前,母親頻繁告誡鱸魚的刺很多,要小心吃;一轉頭,她就拿著筷子與湯匙,把魚骨連著魚頭與魚肉分開來,然後挖一大片肉到我碗裡。我吃魚的技術,幾乎有一半是看著母親這麼分魚學會的。
「明天有要去菜市場嗎?」
「都可以啊,想去就去,我要順便買雞肉。」
她的付出,只有長大之後才能夠體諒。但時間過了,就是過了。現在如果說是彌補,也就是去菜市場買菜時幫忙提個菜,幫她省點力氣了。
〈關於Moonrogu〉
嗨,我是Moonrogu!一位奇幻小說家,你可以叫我村長。從2018年加入方格子並持續寫作至今,已累積數百篇極短篇小說創作以及三篇長篇奇幻小說的連載;而除了小說,我也寫我的寫作觀點,並發展成付費專題「奇幻寫作事」。如果喜歡我的文字,歡迎透過追蹤、訂閱,隨時follow最新的文章資訊!另外,誠摯邀請加入vocus Premium,閱讀我的Premium限定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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