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黑羊與野豬
蝙蝠、黑羊與野豬
在一個草原上，住著一隻老黑羊，經常生病，經貓頭鷹醫生診斷後，證實牠關節衰退，老眼昏花，而且最嚴重的症狀，要算是失眠了。牠時常都躺臥在那棵老榕樹下，事實上，羊很少會躺臥著生活的。
草原上的動物和昆蟲都覺得老黑羊這樣的躺著生活沒甚麼問題，只有蝙蝠不這麼想。
蝙蝠每個晚上都到草原上練習飛行，牠主要是圍繞老黑羊依靠的老榕樹頂而飛的，老黑羊每晚睡不著，骨頭疼痛而發出的呻吟聲引起了蝙蝠的注意。
你是羊伯伯沒錯吧？蝙蝠沒有偷懶停下來，牠一邊練習飛行，一邊跟老黑羊說。
這草原上還會有誰這麼晚仍未進入夢鄉呢？老黑羊抬頭朝蝙蝠拍翼發出聲音的方向張望，其實牠是看不見蝙蝠的。
你可以數綿羊啊，我媽媽教我睡不著，就數綿羊，由一數到一百便會睡著了，我常常未數到十就睡得爛熟呢。蝙蝠仍在旋飛著說。
老黑羊是個沒主見的老頭兒，牠聽了蝙蝠的話，便試著數綿羊。怎料數到三的時候，便抱頭痛哭起來。
你為什麼哭呢？蝙蝠不解地問。
老黑羊傷心地說，對不起，我想起我的家人，不是被大野狼吃掉，就是逃走了，只剩下我一個孤苦伶仃啦！
蝙蝠這刻才想起老黑羊也是羊，數綿羊使牠觸景傷情，一點沒誇張了吧？於是牠提議另一種方法。
你可以像我一樣，睡前做些運動，做得累了，自然倒頭便睡。
老黑羊苦笑著說，小兄弟，你以為像我這樣的老骨頭，還可以像你這般靈活嗎？我現在連啃多點草也會消化不良，打個噴嚏，就會頭暈眼花呢。
蝙蝠苦思良久，終於想到妙計。
不如這樣吧，我說個故事給你聽，你聽著聽著，就自然睡著了。我媽媽也是這樣哄我睡的呢。
老黑羊說，你年紀這麼少，哪會懂得講甚麼故事？
蝙蝠說，我把媽媽告訴我的故事講給你聽不就行了嗎？
老黑羊疑惑著說，你媽媽又會講甚麼故事？如果是醜小鴨，國王的新衣諸如此類的故事，我就勸你別講好了，這些哄小孩的舊故事，我小時候已聽了不知多少遍，全沒新意！
蝙蝠覺得老黑羊的話很有道理，想了一會，興奮地跟牠說，不如我告訴你我聽過的故事吧，我敢說遠在高山上，大海裡所發生的事，你一定從來未看見過呢！
老黑羊說，我大半生都活在這草原上，有甚麼有趣的，神奇的，驚嚇的事沒見過？你年紀這麼小，哪懂甚麼叫有趣的事麼？
蝙蝠生氣了，牠嚷著，我就是懂！你又不懂飛，怎麼肯定高山上沒有緊張刺激的事發生？你的腳不好，走不遠，你怎麼知道大海裡沒有神奇的故事？
老黑羊覺得牠說得有理，便只好靜靜地聽牠講起高山上和大海裡的故事。蝙蝠洋洋自得地說故事，老黑羊只覺得牠東拉西扯地亂講一通，不禁叫停。
為什麼你把像高山的事說成是在大海發生，大海的事反而說成是高山的呢？老黑羊聽得很不耐煩。
蝙蝠又生氣了。我還未說完，你可不可以給點耐性呢？你再這樣，我就不說下去了，你睡不著可不要怪我。
老黑羊沒好氣地說，好吧，你就繼續說下去吧。
蝙蝠說了大半天，老黑羊還是搞不清牠在說甚麼，想叫停，但又怕惹牠生氣，於是便建議：不如你說說遠處的風景好麼？我年紀大，老眼昏花，不知現在的草原還像以往日子般好呢？
牠的建議使蝙蝠一時手足無措，因為牠根本看不見。可是，牠又不想黑羊知道自己的弱點，只好硬著頭皮答應牠。
這草原的風景當然美不勝收啦！遠處高山峻嶺，繁星點點，月色皎潔，要是你能像我一樣飛，就可以看見嘍。
黑羊沒好氣地說，小蝙蝠，你真沒記性，難道你忘記了我因為老眼昏花，才叫你說說周圍的風景嗎？可是，話說回來，你的話讓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這裡不僅景色怡人，而且鳥語花香，簡直是人間天堂喔。
蝙蝠說，現在不也一樣麼？
黑羊說，難道你現在聽到小鳥在歌唱麼？聞到撲鼻的花香麼？
蝙蝠側耳聽，用力吸著氣，周圍盡是死寂和混濁。
不，不是完全的寂靜，因為正有一隻餓得發昏的狼正躲在幽暗的草叢後，等待最佳時機吃掉黑羊。
黑羊嘆氣說，雖然我現在看這草原都是迷迷糊糊的，但心裡清楚得很，這裡已不再是我認識的美麗樂園了！
那為什麼你不離開這裡，找另一個樂園呢？我看你只是個整天在埋怨的老頭子罷了。
我看你還是個只懂發白日夢的小伙子！
我看你們倆都是傻子罷了！
就在黑羊和蝙蝠爭吵之際，一頭巨大的野狼從草叢裡撲出來，張牙舞爪，可是那吵架的一對卻只看到一抹黑影，和聽到那打雷般的吼叫，蝙蝠還以為是真的打雷呢。
野狼看見自己出場的氣勢沒收到預期的效果，氣憤得直跺著腳地喊，看見野狼大爺還不害怕麼？
野狼口中的兩個傻子聽見野狼這名字才恍然大悟，有翅膀的那個傻子四處亂飛，竟撞向樹幹掉到野狼腳邊，有四條腿卻走不動的那傻子只好連連嘆氣叫著，今次死定了！今次死定了！
野狼見看見他們狼狽的樣子，不禁失笑著說，好啦好啦，你們好煩喔，橫豎一死，今日就讓我原野首領大野狼做個好心，給你們留下遺言的黃金機會，想清楚，再好好地說，我會替你們記下的。
黑羊苦著臉說，還有甚麼好說的呢？我一生只求安安樂樂住在這片草原上，有草可吃，有水可喝，白天曬曬太陽，晚上沐浴在月色之下，從沒有好像這隻盲頭蝙蝠般自以為見多識廣，大言不慚，怎料竟要跟他一樣下場，真倒霉呀！
蝙蝠撞得頭昏腦脹，在迷迷糊糊之間，聽見黑羊不斷說他壞，不忿地說，野狼大王，這黑羊只懂說些令人不快的話，而且毫無根據，吃了他，就是為民除害，而我，卻能為你當哨兵，看守這樂園，總算有點用處吧？再說，我瘦骨嶙峋，吃我倒使你吃不暢快呢。
野狼看著他倆你一言我一語的，吵得沒完沒了，煩得他頭痛欲裂，大吼一聲，別鬧啦！你們夠了沒有？兩個我都吃，不中用的傢伙，吃了省得煩人！
黑羊哭著說，哎喲，都怪你啦蝙蝠，你整天只管吱吱喳喳，自以為是，弄到今日的田地，都是你多聲氣之過啊！
蝙蝠一邊奮力飛起，一邊恥笑黑羊說，我自以為是，總比你整天唉聲歎氣要積極多吧！至少我能夠用翅膀逃離這隻殘酷不仁的野狼的魔掌啊，再說，我還沒有聽說過狼吃蝙蝠呢。
黑羊心裡覺得蝙蝠有道理，就沒再反駁他，默默等待成為狼的晚餐。
蝙蝠以為可以逃過危難，卻走不出野狼的五指山，瞬間已被狼掌擒住，動也動不了。
野狼大笑著說，你這隻自以為是的蝙蝠，在我眼中只是一隻盲頭蒼蠅而已！誰說我不會吃你？我偏偏就要先吃你！
黑羊聽到野狼的話，心中替蝙蝠難過，又奢望野狼吃掉蝙蝠後會放過自己。
蝙蝠眼見自己要被丟進野狼的大口中，怕得喊不出叫聲來。
就在這麼危急的時候，橫空跳出一頭野豬，狠狠地把野狼撞開得遠遠，蝙蝠只見自己與野狼的獠牙擦肩而過，旋即被拋到黑羊身旁。
他們看見一個不怎麼巨大的身影站在不遠處，又聽見兇猛的怒吼，黑羊認出是野豬。
還以為你已離開平原呢。黑羊驚訝地說。
我太爺爺，爺爺和爸爸幾代都以平原為家，就算現在平原被這些野狼群弄得像個垃圾崗，我也不會離開，我要守護它到底！
被撞得像滾地葫蘆，頭昏腦脹的野狼，看見在昏暗月色下的野豬恰似一隻怪獸，嚇得急急走掉，邊跑邊喊叫，有怪獸啊！怪獸要來毀滅平原啊！大家快躲起來，要不就會被牠吃掉啦！
黑羊又嘆著氣說，野豬救了我們，卻會被人誤會是怪獸，真慘啊！蝙蝠，你說是不是呢？
蝙蝠沒答話，蝙蝠呢？原來他早已急急飛回山洞裡去了。
鄭子遴，《天國影子》，香港：山道社，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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