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是一種狀態,而不是一個答案。
和孩子一起書寫,最為難的不是「寫」做為工具或者技巧地被執現,而是找到讓孩子覺得自己被理解的文字,成為祈使,甘願的臣服於生命對自己的召喚。
「我要在我也同意的敘述裡」藉由書寫去擴張心裡的那份自由,在書寫裡自由,然後帶回到生活。
什麼比多更多
一點點心意但是被接受的
什麼比少更少
壓碎的東西再一次被壓碎
什麼比更多再多
一群人進去之後又進去了一些人
什麼比更少再少
悲傷中的眼淚
什麼比最多還多
問題中出現的問題
什麼比最少還少
比較的心
(寫自 謝祐瑄《我們是在談論多還是少》)
寫這道問題以前,在別的孩子身上得過精彩的答案,但每一次收到新的回覆,都像是精彩用不同顏色跑出另一幅畫,沒有一個是完全相同的,卻共用同了驚喜這個名字。
關於書寫帶來的驚喜,不僅僅是文字的,還有落實於生活裡,但不見得會看見,或者和書寫連結上關係的實踐,比方說,沒有愧疚的拒絕。
我們上課幾乎都在戶外,需要空間與對談氛圍時,就會安排在室內。那天的課發生在一間紅茶豆漿店,大家點了各自的吃食後,便要開始書寫對談。男孩對著沒有被做為點餐劃單的紅紙菜單,眷戀在其中幾個品項很久,問他還要再點什麼嗎?他搖搖頭,但說出了心裡的猶豫,他想吃玉米蛋餅,但是錢不夠了,又不想犧牲綠茶和豆花任何一樣來換成玉米蛋餅。綠茶是他上次就點過的,當日坐下來毫不猶豫就在品項上確認自己的要,想來是有好感經驗,想延續一個月前在這裡有愉快書寫的回憶,而豆花則是上次他就說下一次來一定要吃的,兩者自然都不能為彼折衝。但沒料到在上次好吃的與上次想下次一定要吃的之間,會跑出一個今天想吃而不想延到下次再吃的課題。
課題不是想要的太多,而是安排自己的想要,在有限度的條件裡,去挪移成自己同意且感覺舒服的樣子。這和寫作一樣,我們在思想海洋裡,打撈出今天有感的觸發,然後決定方向開始書寫。而在書寫過程中,還是會碰到剛才也有興趣探索的題材,或許和在書寫的東西有些相近,但若沒有定錨就又會全部散回大海。因而有時我們以為自己離題了或者文不對題,不是有沒有寫作能力的關係,而是安排的能力。我有很多點子,我都想把它們寫出來,我也有能力把它們全寫出來,但我有能力取捨,並將適切的點子用在適合它的位置,這不是技巧上可以訓練的,而是生活細節的養成。
想了一遍上述的同時,孩子仍在面前猶豫不決,而這蠢動了我的心。我其實也想吃玉米蛋餅,但已經點了豆花,衡量了自己的食量與身體真實之所需,我還是在慾望上無法絕決的拒絕玉米蛋餅,而孩子在面前有著相同的表態,但我們要直接拿出錢來妥協掉我們或許不真正需要玉米蛋餅的慾望嗎?
我鐵了心的要拒絕自己,但不代表我是可以代表孩子拒絕的。因而我對他說:「我目前就只先點豆花,但保留再點玉米蛋餅的選項,如果我把豆花吃完了還想再吃玉米蛋餅的話,再點來我們一起吃。」孩子沒有反對,我們各自領了餐食後開始書寫。
當天對談的愉快,反應在胃口上,但我最後沒有點玉米蛋餅,而是加點了別的品項。孩子在完食豆花和綠茶後,說自己再也吃不下任何東西了。而我則是因為要找出對談的提問策略,燒腦到肚子餓。既然孩子沒有要共食,我就做了當下我身體需要而心裡需要也同意的決定。
加點的餐食來了,孩子好奇我點了什麼,湊上前看,看了一次又再看了一次,我想他剛才表明再也吃不下東西,應該不是想吃的意思;再者,他如果想吃,他會向我提出的。我們就順勢進行之前的對談,就快要結束的時候,我的餐盤裡也是將盡的軌跡,這時孩子說他也想吃。
我當下就聽見了,孩子的提出與自己心裡的回應。但是我在想自己要做出什麼回答呢?以往我想拒絕又掛於各種理所當然與必須的壓抑,我對一直把自己的需要放在最後面的愧疚感湧來,然後我才明白,過去那些我覺得拒絕別人會產生的愧疚,不是對別人的,而是一再被我給遞延而放到最後面的自己。
我回答孩子的同時,拿起叉子在手,堅定的看著他說:「謝謝你告訴我你的需要,但這一份是我點來給自己吃的,我要一個人吃完。」本來還想再吿訴他後面的話,但孩子看著我會心一笑,說了一句很大聲的好喔,就咬著他喝完的綠茶吸管,看我把東西吃完。
「好喔!」
謝謝那聲精準而開朗,對自己說好,我不再有愧疚感了。謝謝孩子與書寫帶來的一切,都是無比美好的治癒與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