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又從另外的一個角度,看看孔子心中的和諧社會。
光看這樣的文題,像是描寫景色、記敘郊遊的,怎麼可能是出自《論語》呢?
這段《論語》富蘊禪機,即使當時在場的學生,都沒能了解孔子為何獨賞曾點的真意。(原文見【先進25】)
話說當年孔子已經回到魯國,閑時與幾個學生到沂水浸浸水、曬曬太陽。
孔子說:「平時你們常說:『沒有人知道我!』要是有人知道你們、任用你們,那你們又如何治理呢?」
孔子話音未落,子路就急於搶先發言。他說:「假使有千乘之國任用我的話,給我三年時間,便可…」。
夫子哂之。(哂,國音shěn,粵音診,貌帶冷笑)
孔子問冉求打算怎樣做。冉求回答說:「假使有個六七十里或五六十里的地方,讓我治理,只要三年,可使…」。
接著孔子又問公西華。公西華回答說:「我沒啥大本事,只能在宗廟祭祀、諸侯會盟時,做個司儀吧了。」
最後,孔子就問曾點。曾點當時正在彈瑟,聽到孔子叫他,於是就慢慢地收音,然後回答說:「我和他們三位的抱負不同,只希望在暮春的時候,穿上春天的衣服,邀同五六個年輕人,攜帶六七個小孩,一起來沂水玩玩水,再到舞雩臺上兜兜風,然後邊唱歌邊回家。」
孔子喟然讚歎說:「我贊同曾點的說法啊!」
孔子要學生各自說出抱負,為什麼孔子獨許曾點呢?曾點所說的,是個怎樣的願望呢?子路的抱負,頗有鴻圖大計,也有相當的承擔,那孔子為什麼對子路冷笑呢?
上述的疑團,確有不解。大家都知道,孔門教人積極奮進,以承擔天下為己任,子路、冉求、公西華他們三人,都有為政的抱負,都有一種要整頓紊亂的世局,以走向禮樂和諧的志願。這本來就是孔門為政的常教。
但,要整頓紊亂、要撥亂反正,是否就只憑自己的一廂情願,是否單憑敢為天下先就可以呢?須知這種一廂情願、這種敢為天下先,雖有擲頭顱、灑熱血,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的激情,但究竟是積極進取?抑或是執著冒進?會否被政客所利用,以致被當砲灰?
也許有人會質問:身處亂世,邪僻橫行,水深火熱,倒行逆施,難道不應該挺身而出嗎?能有這樣的質疑的,基本上都有一定是非價值的批判;但這種批判,是否發自仁者悲天憫人的心懷呢?抑或抱有時勢造英雄的驕矜呀?
所以,當曾點其後私自問孔子何以哂子路,孔子說:「為國以禮,其言不讓,是故哂之。」
「不讓」,如果是當仁的話,那是崇高的擔當;要是一時氣憤,自以為是,那就有驕矜自許、意興飛揚之態,這就立刻與仁者之懷相隔了。
至於冉求、公西華,眼見孔子哂子路,自然就知道要謙讓,不敢以千乘之國而為治;但又未能表現出「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那種戒慎恐懼的心懷。
至於曾點沒有以「有為」的心態說怎樣治理天下,但就描述出一個「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的社會美景。這個和諧的美景,完全無須撥亂反正,無須匡扶救世,本身就是一個禮樂文明、平正安寧的社會。當然,這只是對「理想國」的象徵描述,而非現實世間的具體陳述;但這個象徵描述,已經直透孔子多年的心願了。
孔子雖然歎許曾點,實質是當機藉曾點所示的境界,來平衡子路、冉求、公西華對為政的自信自許。與此同時,孔子也回過頭來,在曾點面前對三子一一加以肯定,免得曾點沉醉於虛靈之美,而與充實之美漸走漸遠啊!
(寫於2020年10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