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憂鬱--淺談，淺嚐

十一月末黃葉將掉盡，秋已開始邁向冬。自從十月三十日歐洲換時至今才幾個星期， 太陽不到五點即息光。 滿地酥黃輕薄的落葉風，一掃就在隨著上揚、起落和迴旋；這時景色仍是美的。但日短夜長，而夜長夢多，人們的心情像被剝奪美好時光似的不爽。天太早黑，室內四點半起就得開燈，早上起床也得開燈。這種天人們不免會嘮叨幾句天氣，垂頭喪氣，臉上頓失光彩。 天候與人的情緒息息相關； 好比有人滿月或下雪前就會睡不著覺。十一月是個令人憂鬱的月份。試想在藍色星期一的早晨，人們得面對陰雨濕寒的天出門，這心情在路途中還真難碰上幾張明亮開朗的笑臉。有的話，可能人家只是在回應手機裡的對方吧?！

人們為什麼那麼在意天氣? 換季時，天氣的陰濕乾寒善變；人的心肺血管皮膚一下適應不來，皮膚發癢嘴唇乾裂感冒發燒流鼻涕咳嗽，一波波來襲。太陽帶來的元氣日漸消弭，人的氣勢隨之從熱漲到冷縮，容易疲倦無力，渾身開始不舒服；尤其是今年因能源危機，全民得配合減燈減汽油減暖氣: 燈不能開太多太亮，暖氣價格貴到不得不減溫節約使用，想至此心情也跟著變差。

這類因換季引發的身體反應和情緒起伏，一般會隨著時間過度，身心自然會慢慢調適過來。如果身心反應較激烈，可能造成所謂的季節性情緒失調—Seasonal affective disorder (SAD)。SAD很像sad(悲傷的英文)就是憂鬱症狀。從專業醫學病理來切入講解可能較具體詳盡；但在此我只能也只想用自己的角度來看待這個人人多少都會有的憂鬱； 這個潛在人性裡的天生自然情緒。雖然引發憂鬱上漲最直接顯見的原因是日照的短與弱；但春去秋來，有人淡然處之，順其自然。另有人會怨東怨西，等時間來淡化。當冬季確切來到時，亮麗的聖誕花燈彩飾，會帶來另一種歡樂過節的心情。

在西方，憂鬱不只是一種心理疾病也是一種人格特質。研究憂鬱症狀和憂鬱情結的進展史是自古以來重要的思想論題；也可算是雕塑歐洲文化的元素之一。對憂鬱的定義隨時代有不同的詮釋，所以很難具體一致的說明。希臘人在西元前五世紀時就已開始探討憂鬱(melancholia拉丁文)；此字源自希臘文〔melankholía : (mélas黑色) + (khōlé膽汁)〕。根據當時的名醫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 的體液學說，人身體裡有四種汁液 : 血液、黏液、黑膽汁和黃膽汁。當體液分泌失調而無法平衡運作時，人就會生病。當脾臟的黑膽汁分泌過盛時，人的脾氣會不穩定，容易動怒且心情鬱卒精神不濟。這類情緒的反應通稱為憂鬱。

希臘哲人亞里斯多德觀察到許多在哲學政治詩歌和藝術方面傑出的人才都具憂鬱性格。這類人因各種因素而導致黑膽汁分泌過多而引發憂鬱症狀。他用bilieux(膽汁多的；容易發火的,肝火旺的,脾氣暴躁的) 來形容憂鬱的特質。

記得在學英文單字時，對melancholy這字印象深刻，喜歡其字形字音和字義(浪漫的多愁善感)...只不過當時並不知道字的根源竟是指黑色膽汁！！ 對此字的浪漫幻想一度差點瓦解。幸好之後在學習時常接觸到關於憂鬱的探討，才漸漸對這個字有了更多的瞭解。除了病理科學和心理學外，在西方文學哲學藝術領域裡，憂鬱被視為是才氣的催化劑，美學的繆司，幾乎可算入西方文化的DNA裡。

* https://zh.wikipedia.org/wiki/%E5%B8%8C%E6%B3%A2%E5%85%8B%E6%8B%89%E5%BA%95 希波克拉底

THE ANATOMY OF MELANCHOLY《解剖憂鬱》(1621年)是一本詳解憂鬱的曠世著作。作者Robert Burton(1577–1640)借由Democritus *Junior筆名用幽默散文體全面剖析憂鬱。他除了以百科全書方式引經據典闡述此心病外，還把自身當成研究和實驗的對象。他直說寫作憂鬱的主要目的就是想逃避憂鬱。這點讓我聯想到蒙田寫隨筆(1580年)，他也是想透過寫作來完成一趟自我認知和療癒的心靈之旅。(*古希臘哲學家德謨克利特是經驗的自然科學家和第一個百科全書式的學者，wiki)

2021年為紀念書齡400歲，企鵝出版(如圖)發行這本1376頁的現代修訂編輯特版。此本十七世紀時備受歡迎及影響後代名家的大書，能有這麼恆久價值在於它旁徵博引的涵蓋量和作者以身試法生動親人的描述。這麼厚重的一本書，閒閒無事或心煩時可挑些章節來看看，會發覺古人和我們其實本質看法上沒甚麼差別，比如他建議以讀書下棋運動交友和旅遊踏青等活動來排遣憂鬱；但凡事都別做過頭，以免招來反效果。雖然，現代的醫學早已推翻古人觀察模擬式的疾病診斷，但我仍覺得還是有些說服力。再如:多到光明處，別待在暗角；多開心，少憂慮；還有作者抗鬱關鍵字 “Be not solitary, be not idle.”他認為人在獨處和無所事事的時候最容易憂鬱，且最常發生在養尊處優的人身上。憂鬱人常以為自己是特殊案例，但放眼仔細一看，外頭同伴多的是。

–“I write of melancholy, by being busy to avoid melancholy. There is no greater cause of melancholy than idleness, “no better cure than business,” p.156 **

–“despair not, but hope well,... Cheer up, I say, be not dismayed;” …“Hope refresheth, as much as misery depresseth;” p.3587**

* https://vocus.cc/article/6203c5c3fd897800014b6093

**E-Book/Robert Burton, The Anatomy of Melancholy, avr. 2021 · Aegitas.

一些先天的憂鬱氣質與太陽無直接關聯；比如體弱多病的人較容易患憂鬱；而心寬體胖者，較樂天。憂鬱人有特有的體態也有特有的姿勢。他們的模樣在藝術領域裡是有傳承的Attribut(特徵標誌)，算是cliché吧。從古希臘開始人們就已描繪出憂鬱人的典型:姿勢是內向反芻的:神體傾斜，手拖著腮幫，兩眼無神或低視，無笑容。這樣的姿態其實有其邏輯性，觀看人的自然反應:當太陽高照時，人會雙臂迎向外面抬頭挺胸；反之，天冷陰寒時，身體自然內捲縮成一團。當人們寂寥冷感時會開始在自己身上找碴或胡思亂想，所有的不如意後悔憂思會趁機從腦海裡竄出，心情隨而低落不悅，憂鬱情緒漲潮。

淚美人林黛玉(帶鬱)的“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也是悲劇性的憂鬱典型。

更多形像看這裡: https://www.spectacles-selection.com/archives/expositions/fiche_expo_M/melancolie_diapos/melancolie_page-dia.htm#top

對我而言，布拉姆斯的音樂帶著憂鬱氣質的浪漫共鳴。我自己在聽他的交響樂曲一號和四號時常會莫名的落淚。布拉姆斯人生最後幾年譜出的幾首鋼琴間奏曲Intermezzo，如他所說是他苦痛的搖籃曲。一音一符都在傾訴一生感情的波折，隨著旋律在相互對話中撫平鬱悶失望痛苦。似在告訴自己放下過去，一切終將會結束遠離。在憂鬱的曲調中，我仍能感覺他的大氣，柔情的浪漫。這不似舒曼糾纏綿密錯綜的交織相扣。一個抒發沉澱情感，另一個發洩波瀾洶湧的情緒。在此憂鬱的季節裡，我們也暫且浪漫一下吧！

根據聖賀德佳(Hildegard von Bingen*西元1098-1179 )療癒體系中的四大體液四大元素理論，憂鬱體質屬於土性人格:“喜怒不定、惆悵、悲傷、多疑、愛批評、可靠、自制力強。體液是黑膽汁，特質屬於冷與乾，需要熱與濕加以平衡。”

-- Lotion de bonheur幸福敷劑
100g 錦葵 Malva sylvestris
200g 鼠尾草 Salvia officinalis
加入20 cl 橄欖油或 20 cl蘋果醋浸泡，過濾
〔錦葵的汁液有化解憂鬱，安身解憂的功效；鼠尾草汁液能乾化排濕。助浸透疲勞的頭部，醋可拔除憂鬱酸。〕
用法: 抹擦額頭和太陽穴。症狀較重時，可浸濕毛巾包頭連續三天，不時保持毛巾濕度。

-- Infusions de primevère報春花茶
將150g的報春花用一公升水沖泡。兩餐間喝三至五杯。
〔報春花有舒緩神經安寧心神的作用，促進改善睡眠。〕

*https://vocus.cc/article/60dad9befd897800014a096b

**https://dl.ziliaozhan.org/%E4%B9%A6%E7%B1%8D/pdf/%E7%81%B5%E4%BF%AE/%E5%9C%A3%E8%B4%BA%E5%BE%B7%E4%BD%B3%E7%9A%84%E7%96%97%E6%84%88%E8%8A%B1%E5%9B%AD.pdf 聖賀德佳的療癒花園 p.70 & p.96

在等待憂鬱季節過完中，我覺得喝雞湯，泡熱水浴，小酌紅酒，聽音樂，曬太陽也很舒心。美麗的聖誕季節將臨，街道將亮起來，家裡也亮起來，五彩繽紛的花環，閃爍的燈串驅退陰暗，等著等著白晝就又慢慢加長了。新的季節終將來臨，拭目以待。

參考資料:

Jackie Pigeaud, Melancholia. Paris, Éditions Payot & Rivages, 2011.

Jean Starobinski, L’encre DE LA MÉLANCOLIE, Paris, Éditions du Seuil, 2012.

Jennifer Radden ed. The Nature of Melancholy: from Aristotle to Kristeva,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0.

Hélène Prigent, Mélancolie, Les métamorphoses de la dépression, Découvertes Gallimard, 2005.

Ye Xin, Baudelaire, l'Étranger, calligraphies, 葉欣書波德萊爾《外鄉人》, Paris, Éditions YOU FENG, 友豐書店,1997.

Brahms par ses lettres, traduit de l’allemand, présenté et commenté par Christophe Looten, Actes Sud, 2017.

Paul Ferris, Les remèdes de santé d’Hildegarde de Bingen, Marabout, 2018. P.162.

http://docplayer.fr/41221913-Melancolie-genie-et-folie-en-occident.html

https://archive.org/details/lesproblmesdar02bart/page/n3/mode/1up?q=m%C3%A9lancolie&view=theater Les Problèmes d'Aristote, X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