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永河筆下的桃園是當年的全貌嗎?

2022/12/14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前言

郁永河,浙江杭州府仁和縣人,1645年生,卒年不詳,今人只知1698年他仍在世,活過50歲。留存下來的作品有《偽鄭逸事》、《番境補遺》、《海上紀略》、《宇內形勢》,以及知名度最大的《裨海紀遊》,這些都與台灣有關。
郁永河之所以來台灣,是因福州火藥庫失火,庫存火藥全被燒光,皇帝下令他的長官王仲千必須要賠補全部的火藥。於是,他奉長官之命,與另一位師爺王雲森來台灣採集與提煉硫磺,帶回福州,好賠補先前燒光的火藥。
郁永河來台後,由安平走到淡水,不但經過許多台灣西部沿海的番社,接觸形形色色的台灣平地原住民,而且努力記下遊途中發生的大大小小事情。任務完成回到福州以後,郁永河便將在台灣的經歷寫成一本書,名為《裨海紀遊》。
郁永河跟他的作品《裨海紀遊》不僅在當時聞名遐邇,更流傳後世!因為他是清代文人與各級官員當中,較早為台灣人、台灣許多地方(不包含現今的澎湖群島、綠島、蘭嶼等外島)留下文字紀錄的人。對於我們現代人來說,這本書的價值依然不減,因為透過這本書,我們可以了解當時台灣西部沿海的原住民,也可以一窺當時滿清官員、文士對台灣、台灣人的普遍看法。
已經有一篇文章被高中國文課本選錄!

正文

郁永河筆下的桃園、桃園人,是什麼樣子呢?他是這麼寫的:
自竹塹迄南崁八九十里,不見一人一屋,求一樹就蔭不得;掘土窟,置瓦釜為炊,就烈日下,以澗水沃之,各飽一餐。途中遇麋、鹿、麇、麚逐隊行,甚夥,驅獫、猲、獟,獲三鹿。既至南崁,入深箐中,披荊度莽,冠履俱敗,直狐貉之窟,非人類所宜至也。
二十七日,自南崁越小嶺,在海岸間行,巨浪捲雪拍轅下,衣袂為濕。至八里分社,有江水為阻,即淡水也。(下面內容與桃園無關,省略)
郁永河當年從竹塹社(在現今的竹北市境內) 走到新北的八里坌社,路線只有一條,網路上卻有兩種版本,一種是多數網文作者採用的版本,也就是郁永河行經新屋、觀音、大園沿海地帶,然後轉進比較內陸的南崁社,再由南崁社翻越山嶺,進入非常狹窄的海岸平地,一路北上;另一個版則是郁永河行經新屋、觀音沿海,然後從大園沿海走向內陸的中壢、桃園地區,之後朝西北方行前,來到南崁社,而南崁社到八里坌社之間的路線,則與前一個版本相同。
我認為前一個版本比較正確!因為桃園內陸被大規模開發是在乾隆以後,郁永河行經桃園是在康熙36年(1697年),當時活躍在桃園台地與龜山丘陵的霄里人、龜崙人還沒完全歸順滿清,不少地方仍是化外之地。郁永河有任務在身,並非來台探險,應該會選擇一條較為安全的路線,以達成長官交付的使命。其次,為郁永河引路的平埔族人,很可能不熟悉桃園內陸的情況,不會拿自己與郁永河這批官僚的命來冒險,他們多半會選擇安全、萬無一失的道路,遠離化外之地,也避免穿越那些才剛歸附官府的部落。
郁永河行經桃園內陸的機會不高。
值得注意的是,郁永河筆下的桃園是當年的全貌嗎?《裨海紀遊》裡,他對桃園的描寫,多大程度反應桃園當時的面貌?我以為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有兩個理由:
第一,他不是站在視野良好的山頂俯視,而是在地勢相對低矮的沿海平原往內陸仰視。天氣好的時候,他可以看到從龍潭一路緜延到鶯歌的山脈,也可能看到遠方的雪山山脈,但有可能將台地上的原住民部落盡收眼底嗎?光是道路兩旁的草木就能讓郁永河看不見一百公尺以外的地方,何況當時的桃園長滿高大茂密的茅草,還沒被漢人大規模開闢成水稻田與菜園,他沒有辦法穿越這些草木見到桃園內陸原住民的木屋、茅舍、稻田(陸稻且不除草)與獵場,即使站在南崁社附近的小山丘,也未必能將中壢、平鎮、八德、大溪等地的景觀一覽無遺。
第二,當時桃園的原住民擁有大片的獵場,獵場本身是沒有經過燒墾或是多年前就不再耕作的土地,縱使道路兩旁有原住民的獵場,他恐怕會認不出來,誤以為那些長滿草木的土地是無主荒地,原住民既沒有開發利用,也不是這片土地的擁有者。除非為他導引的原住民主動介紹,否則郁永河會眼見為憑,自然而然認定眼前長滿草木的土地是一塊荒地,並推測更遙遠的地方──尤其是自己看不見的地方──也是如此,但實情真的是這樣嗎?幾十年前,率軍北上驅逐西班牙人的荷蘭軍隊,早已路過桃園,並且見識到桃園內陸部落林立的景象!郁永河當年只是路過,而且花不到兩天就穿越桃園,談不上深入的了解。
讀者可能會覺得我提出的第二個理由看來有些古怪、陌生,在此,請容許我再說明一下。
郁永河很可能跟當時多數務農的人一樣──沒有「獵場」的概念。一塊土地好像要除去雜草、樹木、竹子,而且要密集栽種作物,又有溝渠水圳流經其間,才算是「利用土地」,若讓這片土地維持原始的樣子,採摘植物食用、藥用,製作生活器具,並獵捕藏身其中的動物,似乎就不算是利用!郁永河在《裨海紀遊》裡明顯流露這樣的想法,幾處文句感嘆台灣原住民沒有善用土地,平白讓土地閒置,但這是真相嗎?
對於那些從事粗放農業,兼過游放、狩獵、採集的族群來說,維持原始植被的土地,何「荒」之有?這樣的土地不但有野生動物生活其中,還有一些可供人類利用的植物生長,供人類取用,反倒是郁永河,還有我們漢人密集利用土地的方式,很快就會讓許多動植物逐漸消失,很可能是人家眼中「竭澤而漁」、「殺雞取卵」的行為。況且,郁永河這種眼見為憑的說法若是對的,是合理的,且不容質疑,那麼以他認知「荒地」的標準來看現今的桃園市,想必他會以為桃園市的境內有超多「荒地」!因為那些土地要不是上面放置求售看板,告訴我們:「荒地」是有主人的,不然長滿草木的樣子,還真的容易讓我們誤以為那些草埔、樹林地是無主之地,或是不屬於任何人而維持著原始植被的土地。
原、漢不只是看待土地的方式不同,可能連對「有無利用」的認知也不同。
郁永河的《裨海紀遊》是寶貴的文獻資料,有一定的參考價值,只是他寫的是一本遊記,而古時候的「遊記」是可以容許作者做一些主觀的臆測、想像,或是放入一些道聽途說的東西,那時的作者不會被讀者強求「要忠於事實」、「要盡可能反應某地的真實面貌」。《裨海紀遊》真實成份較高,並不代表他的觀察與評論無誤,我們還是不要一面倒接受郁永河的講法為妙,他所見的景象頂多是真實情況的一小部分,並非大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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