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佛洛德《哀傷與憂鬱》，我發現裡面藏著平安的寓意

馬上就是農曆春節。

回想過去三年，我們經受新冠的考驗，這考驗對許多人來說是全新的。

新冠像是一個看不見的敵人，直到臨在於我們身上，化為症狀，新冠才真正向我們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讓我們親身體驗新冠的遼牙咬在身上時，那分感受有多疼。我們和新冠之間，終於真正開始一場驚心動魄的肉搏戰。

對你來說，人生是一個什麼樣的場域？是「戰場」嗎？

我知道對有些人來說，人生像一個「戰場」。每個人都是敵人，必須拼盡全力、奮勇向前，打敗一個又一個的敵人，方能贏取勝利的桂冠。

對某些來說，人生像是一座「花園」。人在其中，一方面看起來像是漫無目的的行走，另一方面來說，在花園裡的行進其實有目的，這個目的是為了賞花，為了獲得一種審美上的愉悅。

其實，這個世界的面貌並不完全由這個世界決定，從存在心理治療的角度來說，這個世界的面貌，很大程度由我們每個個體決定，由我們自己看待這個世界的角度決定，由我們自己望向這個世界的方式決定。

人類宛如世界的主人，但這不意味著我們有權力控制這個世界，意味著我們每個人都能按照我們自己的方式去決定。

實則，我們如何訴說這個世界、詮釋這個世界、發現這個世界，以及改造這個世界，仰賴我們和世界之間的互動。

就像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當我們和另一個人交朋友。我們不是為了控制對方，也不是為了被對方控制。

交朋友，我們會在對方身上看見亮點，同時我們也會看到一些彼此的缺點，但我們學習如何去面對彼此的缺點、包容彼此的缺點。有時，因為我們對對方的感情，或出於對自己的要求，我們還會去修正自己的缺點，甚至冒著衝突的風險，去告訴對方，他有些缺點需要改變。

我感覺這和我們與世界相處的方式很像。我們在這個世界上進行一些創造性的活動，這些創造性的活動需要我們和這個世界打好關係。

畢竟我們只有和世界打好關係。我們才有更大的空間去認識彼此。有了更多的認識，才能把這些認識化為創造的基礎，畢竟創造不是無中生有，創造是一種發現，以對這些發現的應用。

然而，疫情讓我認識到，我們人類對這個世界的認識太少了。

說得直接一點，我們和這個世界的關係並不怎麼好。

疫情發生前的很長一段時間，人類活得「像是」世界的主宰。好像世界該聽人類的。好像人和世界之間只有一種關係，就像黑格爾說的「主人和奴隸」之間的關係。

疫情讓我們發現，原來我們從來都不是這個世界的主人。也許這個世界有靈的話，在世界看來，它才是我們的主人。

對於這個世界來說，人類算什麼呢？人類和世界之間的關係，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

在我看來，人和世界的關係不能歸為一種生命體之間的關係。

這個世界之於人類，更像是一面「鏡子」。

人們通過這面鏡子，好讓人看見自己的渺小。

可惜某些時候，人們忘了看看鏡子里的自己到底是什麼模樣。

我們對自己有太多的想像與誤解，這些想像與誤解皆來自於我們對自己瞭解的不夠深刻。

回到存在心理治療談的關係。可以說，我們和自己的關係並不好。

談到這裡，我想請你回想一下，回想「你和你自己的關係」。

請問，「你和你自己關係好嗎？」

如果你和你自己關係好，那麼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清楚說出：

自己的優點是什麼，自己的缺點又是什麼？

自己有哪些長處？又有哪些不足？

自己對外有哪些人格面具？

自己內在又有哪些壓抑著、尚未解決的，或者一直在逃避的黑暗和秘密？

2000年以來，我感覺人類進入了一個憂鬱的世紀，有越來越多人染上一種心理上的憂鬱症。

心理學家弗洛伊德有篇文章叫《哀傷與憂鬱》。它裡面談到哀傷和憂鬱有一個最大的不同，哀傷有一個明確的對象。比如你的親人離開了你，你為他的離去哀傷。這個對象很明確，並且這個對象是對外的。

憂鬱不同，憂鬱是對內的，這是憂鬱的幽微之處。憂鬱失落了哀傷的對象，使得一個人無法處理哀傷，無法對外表達哀傷。

這個哀傷的動力轉向內，也就是對自己。一個人因此變得自責，變得對自己不滿，變得鬱鬱寡歡，找不到生活的樂趣。找不到也很正常，外頭哪有生活的樂趣呢！原本對外的攻擊都朝向自己了，都變成一種內在的活動。

這種憂鬱會讓人憤怒。因為你原本是想要把那份哀傷投向外界，投向一個明確的對象，但你現在做不到。

這種憂鬱狀態的常見情況，多出現在感情出現裂痕的人身上。比如一個人被另一個人傷害，他想要恨他，但他做不到。他逼著自己不要去恨，這就會使他陷入憂鬱，因為他是想恨的。

可是他不能去做，做了就可能失去對方，所以他只好把這股力量轉移到自己身上。

有些孩子不敢恨父母，因為怕父母拋棄他。這也是某些青少年憂鬱症的原因，他們之所以厭學、做什麼都提不起勁，不是他們沒有力氣，而是他們的力氣都朝內了，他們對外抑鬱，對內卻對自己充滿憤怒、憎恨。

有些情況比較嚴重的孩子，還會做出自殘的行為，把這種內在漩渦具體化。

所以憂鬱的人並不是沒有力量。只是他的力量朝內，並且沒有一個具體將力量投出去的對象，於是他的內心就遭受這些內在力量的翻腳，十分難受。

想想，這就像我們的身體被病毒侵擾，你看不到這個病毒。

我們沒辦法通過對外的目標去打擊這些病毒，因為這些病毒和我們之間的衝突發生在我們身體中。這時，人生確實像個戰場，這個戰場就在你我的身體之中。想活下去，我們就得熬過去。

我想我們不得不承認，無論我們把人生視為一座戰場，還是一座花園，有時我們可以自己選擇，有時我們沒有選擇。有時，這個世界會以它最直截了當、冷酷無情的方式告訴我們，告訴我們這個世界是一個怎麼樣的世界。

這個世界會提醒我們，提醒我們對於這個世界來說壓根微不足道。

我們應該經常檢視手邊的鏡子，好好看看自己，以避免讓自己陷入因自大而造成的自我蒙蔽。

疫情也是鏡子，通過這面鏡子，我彷彿理解農曆新年、感恩節等節日蘊含的「平安」寓意。

平安不是沒來由的，就像真正的幸福也不是沒來由的。你需要付出點什麼，去守護、去獲取。

趁著新年，我想把我對平安的這點心得分享給大家。

一位願意把世界、把周邊的人、把歷史的教訓當成鏡子，願意好好認識自己、看清自己的人。

我想一個能看清自己的人，他才能和自己建立好關係。那麼，他才能夠找到一處真正能讓自己安心的心境。即使心有罣礙，也能針對這個罣礙的對象去修整，而不是折磨自己。就像正確用藥，用藥是為了治病，而不是不分就里的瞎吃，反倒對健康造成妨害。

最後，祝大家聖誕安康！

【作者】高浩容。哲學博士，前台灣哲學諮商學會監事。著有《孤獨白》、《心靈馴獸師》、《別害怕當個流淚的大人》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