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姮姐你最近好嗎?
彼時與你在官田當室友的日子已經相隔一年半。人與時間賽跑,總是看不到它的車尾燈。
最近我又移居到新的地方,在高雄旗山。雖然官田、旗山都是在台灣,不像你橫跨海洋,嫁到台灣來。但我因為帶著汪汪生活,總是還有些不方便,需要一點時間來適應。
你因爲婚姻,所以久駐台灣,拿到身分證,變成法律上的台灣人。但日常的生活總被工作填滿,當你下了班,每天和你遠在國外的家人通話視訊。平常最快樂的時光,便是和你的朋友們三五成群一起煮食,透過家鄉味的食物,呼喚遙遠故鄉的記憶。你們自給自足,棲居在自身的星球裡。
在台灣你沒有房子,與人租屋,也曾搬過幾次家,家中沒有沈甸甸的傢俱,大部分都是塑膠製品,方便收納與攜帶,好讓你隨時可以把自己也折疊進去,提到下一個棲地。輕飄飄地懸在島嶼。人漂流在台灣,實則靈魂早葬在越南。
合果芋 。 圖片來源:https://kmweb.coa.gov.tw/theme_data.php?theme=plant_illustration&id=278
我前幾日參加一個名為移除外來種的活動,在高雄壽山公園,移除的項目為合果芋。它的原產地在南美洲,被引進台灣已經有五十多年了。它的蔓性莖由節處發出,節處長出氣根,攀附支柱或牆桓,匍匐垂曳或附著支持物向上生長。葉有長柄,葉片為箭頭形,和芋葉很相似。葉面為綠色或有白斑,表面光滑有鈍性光澤;葉脈與葉肉常呈白、綠相間。我把它拿起細細觀看,並說:「長得真是漂亮啊。」一旁的老師告訴我,它就因為長得美,所以很常使用於景觀栽種中。直到最近才物種大爆發,竄走於地上樹上,把一些本來棲息在這塊土地千年之久的樹木,給絞殺殆盡。它的莖很脆,很好拔卻也不容易拔除乾淨。藏在土裡的殘莖,等待下一場雨水澆灌,它又可以從支節處萌發氣根。隨意種地插枝,它又另起爐灶,生命重新啟動。
合果芋是因為這場活動才新認識的新物種,與它的相識卻沒有因為這場活動結束而休止。在活動結束後的某天,我牽著我家的汪汪在家附近散步,那條路線我已不知走過多少次。旁邊有一塊空地,看似雜亂無章,從前我都只是匆匆經過,並無細看。但那天汪汪卻把我領入空地,我這是才得以看清地上那些藤蔓,竟然就是合果芋。順著枝蔓看去,發現有一大半的空地,已經被它所佔領。這次遭遇,無比驚奇。心想,原來我和合果芋一直都是這麼靠近。
有時在想東南亞人士在台灣人口已超過83萬,幾乎每三十人就有一人是外籍移居者,但是他們的面孔至今依舊模糊。不是在火車上匆匆擦肩而過,就是在公園裡,靜默悠悠推著爺爺奶奶散步。台灣人習慣稱呼你們為新娘,但你們總是開玩笑說:「什麼新娘,都已經成為老娘。」至於我與你的相識,是因為機緣,才有機會彼此相認。否則我們現在依舊活在平行時空,走在永遠不會交叉的斑馬線上。
你問我到旗山要做什麼?
我說要寫一些關於觀察生態的文章。你不太懂,問那是什麼?
其實我目前也只是個很粗淺的生態觀察者。我現在所待的旗山,種植大量的香蕉。而香蕉最好的生長環境,須要選擇土層富含有機質、排水及通氣性佳的土壤為佳。並且不宜與瓜類、豆類或茄科作物相鄰栽種,避免感染嵌紋病。不過最可怕的是黃葉病,有著香蕉癌症稱呼。幾十年前,旗山人靠著種香蕉外銷日本,賺進大把鈔票。使得當時旗山農會的外匯存底奪得台灣第一。旗山人以香蕉為傲。旗山也與香蕉成為了同義字。
但是香蕉其實也並非台灣原生的水果,它是在清朝時期,由中國華南地區傳入台灣,在經歷過日本人改良,才變得種類繁多、肥美可口。
後來我才得知,其實外來種只是中性詞。在新物種被人類移入後,可能無法適應新的棲息地而很快絕跡,但也有可能適應新環境,在自然環境建立穩定族群者,便被稱為「歸化種」。若新環境沒有天敵的控制,加上繁殖力旺盛,將擠壓到本來生存的物種空間,造成生態破壞和經濟損失的外來種,才會被列為外來入侵種。這才是人類想要遏止發展。如何定義,皆出自於人類的慾望。
慾望的燎原之火,一發不可收拾。人類因為需要,將之引進台灣,但又在無力管控之下,成為恐怖杜絕的對象。究竟該擁抱還是抗拒,憑著是否可以膨脹自身利益與否,才是定義的正確法則。
台灣十幾年前台灣的男人找不到老婆,為了繁衍子孫,借用你們的子宮,到東南亞迎娶新娘。如今你們的孩子在台灣成長、茁壯,也成為臺灣未來的希望。現在兼容並蓄多元文化的觀念很蓬勃氾濫,要彼此去認識包容對方,說起來很輕盈。想起那天你、我還有你的老闆娘同桌吃飯時,老闆娘對於你盛情款待的家鄉食物,吃了一口後,便斂起碗筷,不再夾取。歸於對於味道的品味差異。但似乎也可以預見,人要暫時放下自己的習慣,去接受有所衝擊的事物,是多麽地不容易。
我那天和朋友在美濃湖岸邊,拿著望遠鏡偷看著站在岸邊曬太陽的高蹺桁和花嘴鴨,牠們蹣跚地在晨光下漫行,一旁波光粼離的水波不小心映出我內心的疑惑,我問:「既然人類大費力氣去阻擋侵入種的擴張,那為何不放心。就當滅絕是如來結果,現在大家就放心地去領略這個過程。」朋友頓了一下說:「那會導致很多不可逆的結果。例如,埃及聖䴉霸佔河口,路上只剩下野狗群」,並以顫抖的氣音說:「我怕狗!」
我在想,也許這個社會對外來種不會不良善,只是不主動友好。
你不識中文字,這封信我在找時間唸給你聽。但內容對於你來說,這些用陌生文字的反覆堆疊思索,無關生命痛癢。跟那些被人類帶到世界各地,頷首靜默的植物、動物一樣,無風無雨、悲喜不驚,只有心繫後代,可以飄落何方在那裡落土、長芽、吐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