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狗屁倒灶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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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之後到一個沒有人欺負我的小學」 


聽到小犬睡前忽然這麼說,我們才知道中班的他時常被一個大班的孩子欺負,有時候是直接打臉,有時候是故意把玩具拿得高高的,讓他拿不到,其實這不是第一次了,只是他很久沒提了,我們以為情況有所改善,不僅看來並非如此,而且小犬這麼長一段時間,什麼都沒有說。


當爸爸的聽了後自然是很心疼,隔天跟老師談,我說我的確也看過那個孩子直接搶走幼幼班女娃兒的玩具,把人家給弄哭了,我說:


「我認為他知道自己比較強,所以才欺負這些弟弟妹妹」


「 嗯...我覺得是他比較不知道怎麼跟年齡小的孩子互動」老師回


「是不知道嗎? 我覺得是欺負欸,你的角度比我正向很多」我說


「對啊,我相信人性本善」


走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以前一個小學同學,他的名字跟當時全台首富一樣,儘管不姓王,我們仍喊他王永慶,可惜他家一點都不有錢,他長得比較弱小,無論是課業還是運動都不行,衣服時常髒髒的,臉上也掛著黃黃的鼻涕。


中年級之後,小學生的世界開始變得超級複雜,有讓人害怕的小混混、被老師特別看重的好學生、漂亮的美女班長等各種角色,當然,也有一群容易被欺負的同學,他們有的是肢體殘障,有的則是智能上明顯弱後,不然就是像王永慶一樣,較為困苦弱勢的孩子。


有許多殘酷的事情在南方澳山頂的那所小學中發生,像是有個腳裝義肢的同學,可能是因為跟同學鬧不愉快,義肢被丟到窗戶外面去了;以及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看到王永慶每天早上都把買早餐的五塊錢,自動交給班上的小混混;又或者有次不知道為了什麼,班上最大個的同學,遠遠的衝過來,拳力出擊往我腦袋招呼,坐著的我像拳擊機的靶子一樣,倒下去又彈回來,耳朵嗡嗡地作響。


其實我小學過得並不糟,雖然矮小,但功課什麼的都還不錯,是那種會拿到品學兼優獎狀的「好學生」,只是隨著年級增長,我開始只跟與我相像的同學相處了,與多數人一樣,我也離那些邊緣孩子遠遠的,明明不久以前,我也是會跟王永慶玩的說。


我最後一次看到他,是在高中開學的第一天,當時我穿著嶄新的宜蘭高中制服,和許多學生依同在廟口前面的公車站等車,王永慶跟他的阿公也在那邊,當時我們已經好多年沒見面講過話了,我還記得他,但我沒有正眼看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你考上宜中了喔,好好喔」他羨慕地說,我點點頭。


「就你沒有學校讀!」他阿公敲了他的頭一下。


「我也想要有啊」


仍然矮小的他,一臉委屈地說,而搭上公車迎接第一天開學的我,一點期待喜悅的心情也沒有。如今,我明白了十多歲時,在我心裡發生的是怎樣的衝突。


在成長的過程中,我們經驗到了許多小小的殘酷、現實與弱肉強食,漸漸地我學到要在競爭中往上爬,要當個被看得起的人,且不要跟那些會被欺負的弱者扯上什麼關係,最好跟別人一樣鄙視他們,不然自己好像也會被拖下水;然而在內心深處,我替他感到難過,這也是何以當年冷漠的我,過了快30年仍記得這件事情。


在學校所經歷的這些殘酷,孩子們往往不會跟家長說,因為太難說了,這些與爸媽說的、書本上宣揚的友善平等合作之類的精神不相容;如果要告訴爸媽,孩子不只是要說出一件事,而是要說出一整個與理想全然不同的骯髒世界。或許孩子是為了保護爸媽,不希望他們知道這些骯髒,或許也是因為自己正是這些狗屁倒灶的一部分。


或許人們都搞錯了,理想中的心理治療,不是心理師睿智地說些什麼,來幫助個案頓悟;更不是那種「心理師教你」如何如何之類的玩意,而是創造一個空間。在那裡,可以將那些那些經驗到的狗屁倒灶給倒出來,說出這個世界有多糟糕的同時,也明白了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相信我,這遠比聽起來難 — 困難卻也難得。


<非關男孩>是我很喜歡的一本小說,作者尼克宏比用輕鬆卻真實的態度處理了霸凌與自殺這些嚴肅的議題。


馬可斯是個老實的乖孩子,但一直被同學霸凌,他的麻煩不只如此,他老媽罹患憂鬱症,成天鬧自殺,命運讓他遇到了玩世不恭的中年男子威兒,原本不相干的兩個人碰到一塊,威兒不得不硬著頭皮,試著給這個可憐的孩子一些幫助。


不管是老師還是老媽,大家都要馬可思離那些壞孩子遠一點,不要招惹他們就好了。馬可思很氣餒,因為他怎麼可能主動去惹這些壞傢伙? 大人根本一點都不懂,只有威兒除外,他知道光是呆板的髮型與穿著,就足以讓滿滿惡意的青少年有充分理由給他生吞活剝。所以威兒帶馬克思去買青少年該穿的衣服,教他怎麼讓自己變得「跟其他人一樣」。嘿,這真的管用,馬可思開始像普通的青少年後,霸凌就變少了。


我最喜歡的一幕,是馬可思在媽媽自殺未遂後,總是去威兒家賴著不走,因為一回到家就想起目睹母親吞藥自殺那天的事。威兒尷尬不已只好一直找話題聊。


「你還會難過嗎?」


「有點,想到的時候會」


「多久想到一次?」


「不知道」


其實真的答案是想個不停,但他能這樣跟威兒說嗎? 他不知道,因為其它大人知道的話會大驚小怪,講了又有什麼好處? 他真的想要的是有人能給他一個保證,保證這件事情永遠不會發生,可惜沒有人可以做到。


「去他奶奶的」威兒說。「抱歉,不應該在你面前罵髒話」


「沒關係,反正同學都在罵髒話」


就只有這樣,威兒只說了五個字「去他奶奶的。」馬可斯不知道為什麼威兒要罵那樣的髒話,不過他很喜歡;那句髒話讓他覺得舒服多了。威兒罵得很認真,也沒有罵得太難聽,也讓馬可斯感覺到,這麼害怕也不算太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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