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卡相談所病例＃６：家的保存期限

👤對談者（化名）

安納

🗓️ 時間

2023/11/28

⌛ 時長

2:53:21

🏠 狀態

• 已告知錄音／無錄影
• 晚上
• 大直住宅屋突頂冷得要死／風很大／地上有很多水泥脫落的砂礫／野餐墊
• 剛下班，約好了要一起吃晚餐
• 本次目標是藉由他人的故事來引導與對方可能相關的家庭創傷問題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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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談記錄

：小茜最近又在大憂鬱，原因好像是他覺得自己工作很不順利吧，他上次和我說很多關於他的室友工作能力很好，幾乎是職場互動方面的稱讚。

：反正她每次憂鬱發作就會把所有事情從頭開始講起，我這幾年大概也看了十幾次他的自傳了，我跟你介紹一下他的人物設定好了。

：他爸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他媽有家暴傾向，只是外人基本上都不知道，所以那時候他就直接選擇了要跟著爸爸，後來他爸也有交到一個新女朋友，但還沒結婚他爸就死了。他在親戚勸說之下又回去跟媽媽住在一起，大概兩三年吧，期間就是被他媽各種欺壓，後來受不了，就乾脆離家出走。

：他在街上睡了兩個月，找了工作，用工作的錢租了那種很便宜的公寓套房——雖然可能幾乎沒什麼生活空間——香港嘛，但至少可以一個人生活了。結果價格便宜到太令人懷疑了，後來才發現，原來是凶宅。

：有一段時間他的抱怨文突然變得很少，一問之下才知道他表哥把他結果去住，不過也就幾個月的時間而已，他後來因為怕打擾表哥跟女友的生活，又回去了那棟凶宅，一直住到高中畢業。

：一畢業又是新的混亂期，我前幾年一直想抓他來台灣，他是有透過一些奇妙的推薦管道真的申請到台大，後來又覺得台灣是一個新的地方，所有事都要從頭開始⋯⋯靠北，他的台灣網友超多的，頂多找工作或組屋比較麻煩，但人基本上都會願意互相照顧的吧。

：反正放棄羅斯福路大學，再來考了香港大考，但術科搞砸了，申請上的學校不如他意，同時又跑去上那種職業專班的課，做了一點心得出來，還考了證照，就開始在想到底要不要乾脆直接書也別讀。做現在這個專業算了，還可以賺蠻多的。

：不過他這個人還蠻口嫌體正直，最後還是一邊抱怨著學校很破教的東西很沒用，一邊去上學。他這次終於換了一個他比較適合的工作，去兒童畫室當老師這樣。

：但他還是覺得經濟壓力很大，繳那麼多破錢上一堆沒知識的破學，不如就專心賺錢吧，後來也休學了。輾轉間又換了另一間畫室工作，不過我也忘了為什麼會換⋯⋯喔，他後來住進了青年所，所以才換了個地方。

：反正他的憂鬱抱怨文發一發，我才想到，對耶，他其實也才剛成年，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可能連高中都不到，真的好小就經歷了那麽多亂七八糟的轉變。但就是這種處境反而讓我不知道該怎麼勸他正念，有種我一直在旁邊說風涼話的感覺。

「剛剛那段經歷我有個相似版，差別就在我那兩個白癡爸媽沒有死。就⋯⋯那段期間都會覺得自己滿自負的，不可能會有比我過得更慘的人了，啊也是覺得學校學的東西都不重要，一直蹺課跑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或是畫室。也因為去了畫室，就是會看到一堆更厲害的其他人，畫技比不上他們的同時又不想承認自己的人生真的那麼失敗，不想面對這件事，要面對的話也沒有錢，就會一直卡在這種死循環。處處碰壁。」

「至少我那時候有努力到處借錢看有沒有機會能上大學。他在那邊的學校我是不知道狀況如何，但他來台灣能讀好學校，我可能會跟他講：『反正你也沒有什麼可以保留的了幹嘛不來，沒有房地產、老婆小孩，車子，什麼都沒有的話就來啊。』」

「畢竟台大就是一個⋯⋯所有人的狀態都很在線上，那個狀態下你會得到很多壓力，但同時你也為了讀這個書千里迢迢跑來這裡，為了不要讓自己往下沉，就會把所有精力花在『如何跟上這個新的生活步調』上，那這整件事情就都不一樣了。」

「沒時間憂鬱，就是要做事了，同時周遭都是一些很厲害的人，說不定那些人都可以給你幫助。⋯⋯真的要小心一步錯步步錯耶。」

「我當時知道自己是真的很想要來這裡學東西，高中有段時間還把自己的WIFI改名叫藝術家，這個真的沒有人知道，就是已經自我膨脹到一個極限。」

：唉我真的不知道，他還有一個問題在，他爸當初留下一筆遺產，好像被親戚掠奪掉了，他好像也花了一堆時間在處理這件事，一直跑程序、一直碰牆、一直喪氣。要處理這個程序就又得跟他媽相處，他們一處起來又會鬧得亂七八糟。

「那這就是他要去學的地方啊。」

：我真的每次看到他抱怨，一開始會覺得蠻可憐的⋯⋯不是說現在不覺得可憐啦，但真的會好想要，非常認真的跟他談談，把他到底怎麼看待這整件事的，重新跟他梳理一遍。不然我真的覺得他的抱怨頻率高到⋯⋯我覺得說不定已經不是『他遇到太多白癡事情』這類問題了，而是說，這根本就成了他的業障，也是我一直在講的那種『無論你跑到哪裡都會再三糾纏你的麻煩』⋯⋯。

：唉算了，他的狀態我也好難摸透他到底是躁還是憂，很偶爾會看到他對自己有可能拿回遺產這件事開始暴言說他要給這群親戚好看。再一點就是，他之前也會發一些網路截圖說，他這現在才發現他之前的成績其實可以申請到哪間企業排行前十大的海外大學。然後我每次看到他發這些，或每次看到真的有可以去海外讀書的人在留言區和他討論這種『未來規劃』的美好願景，我都會覺得，他的狀況真的好糟。

：他發這些很像在自我安慰，嘴上說他可以做選擇但最後都下不了決定，只能困在現狀載浮載沉。我後來都覺得自己也不要再多說什麼算了，就只會按個讚，看他下一次又會怎麼發作。

「人真的好容易就走歪了，我真的覺得不能放棄耶，光是台大，就應該會有各種獎學金的相關資源了。就算他的科系不是他的專業，他在系上做得很爛，至少台大光環也足以讓他到處招搖撞騙。就目前來看按照他的個性，如果真的要談去海外就學，那也是比照當初來台大做的取捨。又是回歸錢的問題，而且西方國家花費又更大。」

「如果真的讓我給他建議，第一步就是跟所有的執念切段。他現在的狀態就是很明顯想要獲得原生家庭認同，就是那種『雖然媽媽會打我但我還是想要媽媽』，我可以保證經歷過這種家庭幹事出來的小孩一定會有這種心態。他要先斬斷這些。」

「至於遺產的事情⋯⋯錢很重要，但他就是沒有能力應付他那些老奸巨猾的親戚，沒有那種知識與經驗可以跟那些老狐狸鬥，這不是說什麼上網查一下資料就能解決的事情。這種『不會屬於你』的東西就該放掉了。」

「也不是說要正念。但就是先把那些不需要、不可能會發生且會耗費精力的東西剔除乾淨，確認自己現在到底該做什麼，未來又要成為什麼，然後為了這個目標去做各式各樣的嘗試。」

「你說他現在在青年所，那這可能是往前走很小的一步吧，但我總覺得方向還是不太對，畢竟你也不會在青年所遇到一個哈佛才子嘛。那個環境沒有好到可以讓你過上『更好的生活』。他真的要去有些更高壓的環境才對，去一個⋯⋯大家都比你強太多或是⋯⋯太多東西需要學習的環境，不然你很難把自己打破，就不會有任何進步。」

：他有點把認為『自己的能力不如人』這件事情看得太重，可能某種程度上是過去的各種東西導致現在的自卑，那個他的問題很大一點來自太拘泥過去。

「緊抓著什麼不放這點我也很有感覺，我以前也有因為什麼⋯⋯幾百萬的事情在那邊跟家長打電話吵架，當下就覺得這是我的權利，很氣憤啊。現在就是，笑死，那東西沒有了就是沒有了，被整天只會賭博的爛家長揮霍掉就是，沒了。」

：啊，我提到他是，他講了一句話，關於他跟他媽媽住的那段期間『明明還是小孩卻得一直照顧大人』這件事，到底是什麼情況才會開始意識到自己是在照顧人的那一方？

「我覺得是，當你意識到對方其實沒有在給予你回報的時候。然後你們也不是什麼『我愛你』的關係，不憑藉著這種一股腦的情緒，在跟人互動時就是會希望有區有捨有拿有回吧。當你一直給，卻沒有得到回報，情緒就會累積在那邊。」

「但也沒有人真的會去記細項說彼此到底互相交換了多少，當開始感到不平衡時，可能會先感到疑惑，不過還是繼續這樣下去，確定了這件事後才會開始收斂一些舉動，不過等到你真的有『確定』的感覺出來時，性格也扭曲得差不多了。」

：意識到自己在付出算是一種心生埋怨的體現，而這點還蠻，耐人尋味的。

「但這就是個人感覺，特別是這種複雜的家庭關係，基本上你找不到什麼『客觀角色』來幫你們做評斷。」

「我最近也重新想了很多事，變成說，我理性上能夠釐清整個事件的來由，感性上這件事還沒被我消化完，可能需要一點時間，不過我就會一直被這些還『正在消化』的事情折磨⋯⋯你知道事件的發生都會有因果嘛，所以你不能把它全歸咎在這是『誰的錯』，但在潛意識裡面，你還是會把那個人標定為『反派』。」

：這我知道，要找一個人去恨嘛。

「你也知道我幾乎每天都會做夢，開始剖析家庭事件後我越來越常夢到我爸⋯⋯作為一個虛構故事裡的反派角色，在幹一些其實他也沒有真的做過的爛事。」

「他在夢裡成為了個大壞蛋，可是你一醒來，你也知道他其實沒家暴過你，在家裡他只會跟你媽打架，但你媽就真的很欠打，雙方吵起架來一來一往讓他終於忍不住動手了⋯⋯我後來一直覺得什麼⋯⋯『先動手的人就是不對』這句話超級，忽略脈絡。」

「這一路看下來你也很難去一條一條幫他們清點到底哪裡誰對哪裡誰錯⋯⋯而且這樣也，不太對。至少你還明白這不會一面倒都是誰的問題，但你的夢就是會這樣搞你、試圖說服你『你爸就是個大壞蛋』，你一直以來對男性的厭惡感都是出自於你對你爸的厭惡。這很像是我擁有很多的負面情緒，現在都被推脫在他身上，但實際上他也沒有那麼壞⋯⋯可能就只是，抽菸喝酒賭博打老婆⋯⋯痾，光那樣也夠了雖然。」

「因為是自己的家庭，很多事情都作不到客觀看待，被夢這樣一搞，醒來又會很幹。但這個問題反正就是等它被消化完啦。」

：可是你說的那個『等』又是什麼狀態啊？

「比如事件發生的當下，你受到的那些衝擊所造成的創傷反應，它其實不會馬上就表現出來，可能是那發生後的一兩年內才會慢慢升起，達到頂峰後再下去，我現在就還在下去的階段。」

「那個剛發生的一兩年我其實都沒什麼感覺，只是覺得我的意識很⋯⋯往後縮。我後來才知道這叫做『解離』但我很討厭這個詞，這個詞有點被濫用得太過頭了。對我來說，它會讓我處在一種劇場狀態，我在劇場裡看著事情發生。當我心智成熟到有辦法面對以前這些事之後，它就會開始浮現，變成一種困擾，就是得等到下一波的成長，讓這些東西能夠被淡化掉吧。」

「雖然我才剛說去一條條的幫父母記帳『誰對誰錯』不太對，但我還是會去做。」

「我不會真的覺得我爸就是在這段關係裡面是個十足的『惡人』。他有很想要達成的事情 ，我也看得到他有好好講話，或者是透過很多事情去展現他『希望讓整個家庭再好起來』的願景。但他在我的夢裡面就變得很像是⋯⋯『我不管啦，他就是壞人，他就是這段關係裡面錯的那一方，就是他害我們家⋯⋯變成這樣。』」

「這裡就有兩個我在拉扯，一面是『哈哈哈我爸把我們家土地和房子賣掉2200萬全部拿去賭博花掉了』，另一面是『但我還是不能這樣完全把他當作壞人看待啦⋯⋯』」

：血緣詛咒

「我人生最大的恐懼就是變得跟他們一樣失敗，大約跟他們相像四成就夠失敗了。」

「我在他們身上感受到很多這種8+9式的不用心，這樣子的父母很不公平的一點是我沒有那種什麼⋯⋯充滿幻想小公主的⋯⋯那種時期。就像是⋯⋯我打從一開始就知道聖誕老人是假的，他們兩個沒有要藏的意思，就直接在你面前把禮物塞給你說『他們就是聖誕老人』⋯⋯會突然想到這個是因為，上次上課，我的老師才跟我說⋯⋯『你總不能永遠都這麼多真相、這麼多真實，卻連一點幻想的餘地都沒有，你不會在小朋友才兩三歲的時候就跟他們說聖誕老人是假的嘛！』⋯⋯我差點就笑出來，就差那麼一點。」

「⋯⋯他們可能已經覺得自己很用心了，雖然對我來說還是很沒心。我印象深刻是他們有送過一支筆，漂漂亮亮但很難寫。它的筆身很軟，可以彎曲，然後上面會有一些透明的膠、一些亮片，印了很多聖誕老人的臉，就那種節日時會在書局看到的特殊造型筆。⋯⋯但我還是想要配合我爸媽，所以會裝得一副很驚訝的模樣，給他們做出一些反應。」

「他覺得自己付出了，所以你就得給反饋嘛。但這種不公平性到後來⋯⋯就是我媽也意識到自己不是一個非常稱職的父母，我爸可能也有意識到啦⋯⋯他們就會這樣子反過來裝可憐，說我在這個家被受限都是他們害的。我還得反過來安慰他們『沒有啦那是個人造業⋯⋯』」

「好像是他們看到我堂哥，從小就不愛得書，成績很爛，考的大學也是學店。但他的家人就是有能力瘋狂塞給他資源，讓他可以每年都去紐西蘭滑學，最後跑去國外當滑雪教練，交了一個義大利女友，還在新竹開了一間滑雪衣店。」

「家裡出問題時我會被他們家接走，他們家一直很想要有女兒，我就變成了他們的乾女兒這樣。所以小時候很常來大直玩，也會跟著他們去上很多奇奇怪怪的體驗課程，認識很多莫名其妙的有錢人會帶我去吃高級料理或幹嘛的⋯⋯在那邊也會獲得很多歐美式的父母支持，但一回家就會感受到很強烈的落差。」

「我家沒有什麼人在管成績這件事，完全不聞不問的那種。反正我自己讀就能考得很好，對他們來說我好像不會再更爛了反正。」

「落差感就來自於，我如果可以靠自己懂這些東西，那我在擁有更多資源與幫助的狀況下，應該可以讀的更好，更有自信的去發揮這些長才。結果因為被他們拖累，我還得千辛萬苦的去求，才能夠去畫室上課。相較之下，跟我同齡的那些人已經學了好幾年的才藝了，我現在才要剛開始。」

「然後事情都過去好幾年了他們才在哭夭說他們很爛。我知道我自己應該要淡化那些仇恨，但他們每提起自己的不足一次，就是在喚起那些過往的記仇。」

「他們有一個很大的特點是⋯⋯爸誤打誤撞的就去考公務員考試，還考過了。然後我媽很誤打誤撞的開了一間咖啡店，還蠻有起色的，就這麼一路經營了十幾年到現在。但我爸的基礎功打超爛，很多事情他都是一知半解。我媽是在經營咖啡店方面一團糟，記帳什麼的東缺西漏，如果仔細去看再拿出問題的地方問她，她根本答不出來自己是怎麼算的。他們兩個基本上就是一團亂，但是莫名其妙可以靠運氣成功，所以也不用太努力，就會開始覺得自己很聰明。兩個人都這樣喔，我的血統有百分之百的這樣的基因存在，我真的很怕會變成他們。」

「還有一點是⋯⋯我爸媽很喜歡玩分隊，就像是⋯⋯我姐是屬於我媽的，然後我是屬於我爸的，他們會這樣做區分。所以如果我犯錯了，我媽就會先罵我爸。或他們在吵架時，如果我們沒有幫自己的那方說話，更甚至是如果我們去幫另一方說話，那他們就會覺得自己被背叛。」

「我媽因為這樣給了我姊很多情緒壓力，但我爸就比較不會。作為一個喜歡家暴老婆的爸爸，他有一個良知是他不希望他們吵架會波及到小孩。所以當他們要吵起來時，他會先把我們趕上樓，或跟我們好好地說，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他不希望我們看到或聽到。」

：哇靠，他有意識的要揍人了。

「他有意識的希望女兒不要聽到，有意識的想要打老婆。」

「就在很多事情上面我都被分配到我爸那，爸就會比較在乎我一點。與此同時我媽心裡還是超級無敵愛我爸，她就會生我的氣。就連我之前看她被家暴得太嚴重，勸她離婚或至少分居，講到後來她反而會覺得是我在破壞他們的感情，都是我的錯。」

「他們很笨，我媽又比我爸更笨，很多事情都是我爸教她。到後來又會變成，他會產生那種『一切都是我教你的，所以你就應該要聽我的』的這種調教心態。在這種狀況下腦袋『比較聰明』的爸爸就會去主掌一切。」

「我小時候很常生病，在那個情況下我該吃什麼藥？該去看什麼醫生？該去幹嘛幹嘛⋯⋯什麼的，不舒服的時候都是他在照顧我，那我對他的印象就會很好。但我媽就是，我連過敏打噴嚏都會被她禁止，因為她覺得那個聲音太吵了，她受不了。我只能在房間打噴嚏，還得用枕頭把頭埋起來。」

「她在我心中有這樣糟糕的形象，同時我爸是那樣地對我好。只是他們一吵起來，我媽又成了受害者。這情緒很複雜，我明明比較喜歡爸爸，也心底上想要幫爸爸，但媽媽被打得太慘了所以應該要幫助她才對。但是我幫了她之後通常沒有好處。後來這些情緒都⋯⋯慢慢變成了夢。」

「我跟我姊姊一直都蠻好的，我們從小就有意識到父母試圖讓我們選邊站在挑撥我們兩個的關係。」

「記得那時候好像是我幼稚園，她小學。我小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是沒有意識的，但第一次他們要搞分居的時候，我媽申請了保護令，當我看到警車慢慢開進我家的時候，我好像突然有了意識，驚覺『這件事發生了』，可明明剛剛他們也都還在吵架，我卻什麼感覺也沒有。」

「警察來的時候想要一次帶走兩個。但是他們有『一人一個』的執著，就變成我跟姊姊兩個人，待在廚房討論『誰要跟誰走』。」

「我們都認同爸爸是比較危險的那方，我又是比較能夠跟他好好溝通的人。其實當下還是很怕他，但是他終究是不會打我。所以就決定是我留下來陪爸爸，然後她跟媽媽坐警車離開，這樣。」

「後來我們在見面時也沒有什麼疙瘩。就⋯⋯我們已經經歷過太多類似的事情都是這樣一起走過來的。我姐雖然也是很笨，但她作為長女也會有想要保護妹妹的心態，好幾次差點換她跟我爸打起來。加上我爸在我姐身上看到很多他媽的影子，他也好幾度差點要對我姐動手。跟我比起來，讓我姊去跟我爸相處反而會更危險。所以我們一直都不會覺得誰做的比較多，或誰做的比較少。」

「那個時候聽博恩的Podcast，有一集講到他很小的時候也覺得自己都沒有什麼意識，有一天突然『啪』一聲，他就開始對很多事情有感覺了。我都會把他想像成是米卡莎『發作』後去殺了人，就很像那樣。」

「很糟糕的是，我的『那瞬間』在我還太小的時候就發生了，後來又有了第二次。」

「第一次是，我好像能看懂『現在怎麼了』。我那時後真的超級小，小到連坐在低的沙發椅上面還要跳一下才能下椅。我就坐在那顆沙發椅上看著我爸媽在前面打滾，然後——突然——發現我自己在『看著他們』、看著那個場景⋯⋯那些東西。那個『瞬間』真實得很恐怖。我的記憶就從那裡開始⋯⋯延續到現在。」

「第二次是我開始意識到『這是不對的』。是在小學的時候，考試沒有拿滿分，我就在走廊大哭。因為我一直覺得，在我爸媽總是在吵架的狀況下，我想讓我媽開心的方式就是考試拿滿分。後來崩潰完回家跟我媽說了這件事，但她卻什麼反應都沒有，就像她根本沒有當作一回事一樣，那我的崩潰就碎裂成：『所以我做什麼其實不會有任何改變，你開心不開心，跟我沒有太大關聯。』、『我還是我，做出來的事情不會是為了你。』⋯⋯有這個想法出來，大概小二吧。」

「這兩個瞬間，第一次是『我在看世界』，第二次是『我加入了這個世界』。⋯⋯你從待機畫面裡面，搖晃滑鼠，突然可以動了。」

：我之前聽過一個說法是，你的記憶可以回溯到越小的時候，就代表你越聰明。

「我知道這個說法，但不太一樣。有另一種說法是『創傷會讓兒童的記憶越早開始』，通常越早就越嚴重⋯⋯我就一直覺得自己才剛開局就毀了，一直有這種感覺。」

「有一次我自己去報警，說要幫我媽申請緊急保護令，讓警察把我爸帶走。那時候我很和緩的把家裡發生的事件講給他們聽，結果不只我姊在哭，旁邊的女警員也跟著邊哭邊問我說『你還好嗎？』我當下反而很疑惑的反問她『為什麼這樣問？』⋯⋯我現在想想也覺得，嗯，那時候真的有點壞掉，她的確該問。」

「我覺得我的高中班導⋯⋯蠻不適合做為一個教師的。當時我因為父母的事，有一段時間都沒去學校，他見到我時有試圖來鼓勵我，但他鼓勵人的方式會忽略很多⋯⋯例如他當時就對我說『你的狀況其實算很好了，你知道前幾屆有個學生被家長性侵嗎？』⋯⋯聽到的那個當下我震驚到連跟他對幹的能力都沒有，就是⋯⋯『你要怎麼知道我有沒有？』」

「大概也是這樣我才那麼討厭屌，但還是會覺得BL好看。日本漫畫很喜歡把女性描繪成一種受害者的模樣，一被男生碰就會哭⋯⋯哭完之後大和好這種，不然就是在描繪性內容時，女方都會是一副『對性一竅不通』的模樣，啊也是一被碰到就會哭，做一做哭一哭兩個人和對方說我愛你最後結婚。我就會覺得，到底在幹嘛。」

「可是如果是BL的話，被壓榨都是男生，那我一瞬間就會覺得心情好太多了。BL漫畫這幾年也有一些方向上的改變，不會最後都是歡樂結局，可能是有一方被拋棄啊之類的。更貼近現實，我看著也會覺得比較舒服。」

「好像是霏霏吧，他那時候問我說：『你真的都沒有特別對哪個異性或同性有過喜歡嗎？』我也沒有想就能直接回答他『嗯，沒有。』」

「他說他從來沒有遇過有人真的能『完全沒有任何戀愛腦』，這樣感覺不太對。」

「可能我對有屌男的意識也是要跟著時間去解決掉的部分。但我去讀了無性戀的文章，又覺得，好像也不是這樣。」

：那種什麼什麼性戀⋯⋯我覺得他們定義的是一種對『性』的『吸引力』啦，就是，你還是可能會有戀愛感，但你不會對性有特別的追求。不過無性戀的定義超廣泛的，所以嘍。

「反正⋯⋯我最近看到幾個之前的朋友在準備出國留學的手續，就會想到明明這些事我應該都能做到，但好像就是沒有這個能力想這些。」

：我也有個朋友突然和我提說他會出國讀書，我問他太突然了吧，而且還是學費公認貴到不行的國家。但他跟我說他其實很早就有跟他家人提了，他家人也說會幫他存錢。

：但他還算比較晚才做決定的，更多的是那種，父母老早在就在存錢等著小長大把他們送出國的。

「是啊，有錢的家長才會有這種念頭。」

：然後我又會想到，沒有那麼富裕的亞洲家長很喜歡嘴巴上說『你怎麼不跟誰誰誰一樣去國外讀書啊？』，我就會覺得，就算考上了，也沒錢讀啊。這不是什麼到當地打工就能負擔的起的生活耶，如果到處湊錢硬讀，還不是得成天到晚聽你們裝可憐說『錢都花在你身上了，你可要好好回報我們⋯⋯』呃，你們要不要看一下別人家從多久之前就規劃好這件事情了⋯⋯。

「我媽有做過類似的事情，我的國小辦過一場日本姊妹校交流活動，可以去那邊待半個月這樣。我媽一開始也是說可以讓我去，小時候我也不知道家裡有在負債，不知道我家的生活到底跟其他人家差了多少，也不會意識到其實自己根本不會有這個機會。直到報名截止當天我媽都沒有給我錢，或告訴我這個流程要怎麼跑。只有我把申請單帶回家時，她把單子貼在冰箱門上，就這麼放著，當作她忘記了，而我又被罷了一道。」

「在那之前我一直都很熱忠的在和班上幾個要好的朋友討論出國後的生活⋯⋯其中個朋友還被選上當學生代表，他媽媽是那種對小孩教育很投入的類型，夢幻狀態的家庭主婦這樣，還會自願來班上當愛心媽媽。看到我一直沒繳申請單，他媽媽跑來，一臉焦急的提醒我時間快截止了，我只能回答，我媽還沒給我答覆⋯⋯。」

「到頭來就是，根本付不出那些錢。這完全就是我們家很標準的相處狀態，直到最後一刻都不想要把事情戳破，當作沒事的繼續走，大家都一起走。」

：申請單就繼續貼在冰箱，反正保存期限沒過。

「對啊，就繼續貼在冰箱，保存期限還沒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