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師談國中割頸殺人案

文：王雅涵/心理師的歡樂之旅

高雄美術館拍的，看得出來是什麼嗎？

睡前朋友傳了一篇新聞給我，裡面寫到關於公廟與幫派的關係，然後問我說：「到底為什麼國中生覺得自己可以殺人，然後這些宮廟到底是怎樣，而且還要保護殺人的，所以下架所有影片照片，這人權議題是不是太高尚了」

我問他一句：「你覺得這事件是偶然還是日常？」

他說：「欸……好像一直都這樣，只是真的到砍成這樣就太誇張了。」

其實我碩士論文寫的就是犯罪青少年，我在當心理師前，就是當犯罪青少年的社工，過於這個主題我有好多好多可以聊，但不知從何說起，就沒特別寫什麼了，但因為和朋友的討論，我覺得也許針對一些我這幾年工作的觀察或研究到的東西來寫寫

1.青少年的重要他人

我論文中訪談了好幾位混幫派跟坐牢的青少年，問問他們生命當中曾經有什麼覺得對他們很重要的人嗎？

有人說社工、有人說老師、有人說幫派大哥⋯⋯

大人，的確是影響青少年很重要的對象，社工老師撇開不說，幫派的哥們，在青少年被欺負的時候替他們出氣，鼓勵讚美他，然後在參與活動的過程當中，得到成就感和價值感，青少年跟我說：「從小就聽到各樣教導，不要混幫派，幫派危險多，但這是我第一個感受到愛的地方，就算後來我知道這份愛是假的，但那又怎樣⋯⋯離開更難」

我常常跟家長老師們分享，一個孩子要進入到幫派需要度過重重關卡，家裏沒人關愛、學校沒人關愛、社福單位沒人關愛、宗教單位沒人關愛，最後才會到幫派，中間有很多機會可以攔截，與其怪宮廟陣頭吸引青少年然後亂搞，不如想想，我們可以做些什麼比宮廟更好。

而且宮廟不等於不好，很多宮廟是認真讓孩子學習成長的，那其他宗教信仰呢？教會很多課輔班對弱勢家庭也有很多的照顧，也有許多才藝的學習讓孩子有成就感，但也很多時候教會長大的大人與孩子過的太爽（太正向？），無法真實理解弱勢家庭，一個身心還沒成熟的弱勢家庭孩子，也許在打鬧的陣頭中，會過的比較自在吧！

2.情緒來了真的可以殺死人

我印象很深刻，之前跟一位法官聊天，他說他看影片看得好痛苦，他給我看一個群架鬥毆的影片，他說他反覆看很多次，因為要找出誰打到重要部位，致死罪之類的，他說這裡面一半未成年，每個都狠的要命⋯⋯

隨著年紀和教育，我們的大腦會開始可以踩煞車，而不是百分百被情緒給控制，國中生其實很多時候已經長的跟大人差不多了，身高、力氣真的都有可能把人殺死，但他們的大腦卻還沒發展完成，在過往的生活當中累積了很多不同的情緒沒有被教導怎麼抒理，用防衛與暴力的方式來捍衛自己的低自尊，用不正確的眼光去模仿那些他們覺得厲害的人。

當他們身邊的大人們，一樣是充滿了情緒化，在義氣和鬥毆中被掌聲，參與期中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視被打被殺的人是活該，因為他先惹我重要的人不開心，我出氣是理所當然，剛好被打死算他衰

3.不會切蛋糕的少年（沒被診斷的邊緣智能障礙）

很多犯罪的青少年，除了家庭弱勢之外，很多也都有不同的疾病：憂鬱症，躁鬱症、過動症、思覺失調症、智能障礙等等

其中如果有被診斷、有治療資源介入那還好，但有很大部分是邊緣，也就是沒有被診斷出來，但其實有那麼一點不一樣，譬如智能障礙，但根本看不出來，只有在特定狀況發生的時候，才會覺得驚訝他怎麼會這麼想，譬如：殺人事件後，居然可以說：「我爸因為這樣扣了我的零用錢」，青少年的大腦理解的是我被處罰少了錢的「憤怒（不開心）」，而不是我殺了的「恐懼和悔改」，很多我們覺得應該有的情緒不存在他們的世界，所有的大小事，都被憤怒給取代了～而且憤怒總是來的又快又急

4.監所的輔導

我論文的研究動機當初是寫，為什麼青少年在外面殺很大，但在社福單位乖乖聽我的話，看起來都不壞啊？（偷偷說：畢竟當初我是年輕可愛社工妹妹也是有差啦）

我發現其實差在，社工多了一點時間可以好好跟青少年混關係，讓他們感受到被愛，聽起來很鳥，但這卻是這麼的重要。犯罪青少年絕對不是一開始就乖乖的聽社工或是心理師的話，都要等到他們觀察好一陣子發現這些大人比較不一樣的時候，改變才有可能發生。

當上心理師之後，我有機會進到監獄和青少年上課，有時候很幸運是小團體，會發現很多很可愛的事情，人少時間多，加上監獄無聊，我又是個有趣的長髮美女（笑），其實輔導課相對容易；但大多時候，為了績效，一對多，50-100人以上都有，請問，誰會乖乖聽你說話，誰會乖乖跟你互動，這種安排就是少年白眼跟心理師痛苦而已，甚至有時候講到一半還會直接被嗆，一對多考驗講師的功力，我自認為自己算蠻好的，但每次結束之後都會覺得自己很爛而且不想再接，這種輔導到底做給誰看呢？

5.禁止是沒用的

之前胡蘿蔔刀禁止事件吵了好一陣子，這次是真的刀而且殺了人；刀不應該被禁止而是教怎麼使用，跟青少年說不可以帶刀，那他們就會偷偷帶刀，但很明確的教導刀刻可以怎麼使用，可以切菜、可以消火枚棒、可以開包裹、可以開刀動手術，也可以殺人……好好使用是個怎樣的工具、錯誤使用會有怎樣的後果⋯⋯

但，很多家庭的孩子就是沒人教，如果你是個有機會教孩子的大人，怎麼躲避危險跟攻擊，可能也是很需要的，就像：如何不被詐騙、如何不當車手、如何不傳裸照、如何拒絕毒品、如何不要未成年發生性行為、如何好好避孕、如何排解人際與情緒問題⋯⋯

好好教好好溝通，比冰冷冷的教條，真的實際多了，不要再吵什麼禁止性教育等等東西了，禁止這個東西本身就是會讓人有挑戰的慾望！

6.痛苦的老師

特殊學生、恐龍家長、社會媒體、匿名網路公審等等東西，讓太多老師非常痛苦，失去教學熱忱之後，學生也就越來越混，惡性循環下去，怪誰？

我自己去教師研習，常常遇到態度超差沒在聽、沒在尊重人的老師，跟犯罪青少年差不多啊，認真的老師超認真，混的老師超混，一起學習互相尊重吧，老師真的很大的機率是學生們的重要他人，希望老師們可以再給教育多一點點機會，也可以在當學生的時候，不要成為傷害講師的人

除了國小國中高中，大學其實也變了很多，我記得我前陣子去了私立科大，聽說學校50%的外籍生（其實是來工作的）、40%特教生（很多嚴重程度其實根本不適合學習）、剩下是只有報名就可以來但根本無心學習的一般本地生，你說這種狀況下老師要怎麼教學，真的有一點想學習的同學，有可能學習嗎？

少子化狀態下亂招一堆學生，就為了一張文憑，四年的時間，不只沒學到學科，連品格都被磨掉了，因為環境使然啊⋯⋯台灣人真的一定要讀到大學嗎？明明就不是，但為什麼還是硬要去讀呢？

7.做更多有愛的事情吧

事件發生好幾天，該罵的也差不多了，真的重視這個問題，去捐款給相關社福單位、去投票給有在關心社會議題的政治人物、去分享這篇文章，去訂閱、追蹤、回應鼓勵認真寫文章的我（和任何第一線的輔導人員），就算我是歡樂心理師，也常常在工作中感受到無比的挫折，任何一個助人工作者轉職，這社會就會多了更多的問題

一不小心寫了這麼多，我不知道這邊文章是否會被轉傳，因為他似乎不夠狗血，而且很長（如果你有看到這邊代表你人很好，可以調閱心理師的歡樂之旅podcast 並且5星留言嗎），但我在最後還是希望安慰受害者家屬，如果我是你，我也會恨死這些死屁孩，我也不覺得所謂保護青少年隱私人權有多重要，小商人要把他們的照片放出來遊街，我也沒有覺得有什麼對錯，殺人的青少年們之後一定會接受輔導，除非他是我的個案，我會用盡同理心與愛來影響他們，否則我也是只想罵一堆髒話

憤怒和傷痛是同時存在的，不用刻意壓抑自己，什麼饒恕、放下、好好過未來的生活，這些屁話請大家少講，真的要講也等家屬走過哀痛後再說。

社會病了，拜託吵吵鬧鬧的政客們，多真正的做事，少吵架一點，努力讓我們的國家可以少一點的家庭陷入痛苦，很多人會覺得死的不是你家的孩子不關你的事，那就是感恩謝謝上帝讓自己平安然後多做善事，而不要等到事情發生在你身上的那天，才會放下驕傲的手指頭，停止網路酸言酸語

最後講一句可能不適合心理師說的話：「如果你沒心力好好照顧一個生命，拜託戴好保險套，不要生了不顧，甚至傷害生命，沒有人可以真的預備好當一個父母，但不要以為什麼孩子生了就會預備好成為一個父母，不是這樣讓你練習的！有穩定的工作、能足夠生活的存款、可以有健康抒發情緒的方法的人，再生孩子吧！」

備註：一開始的圖是畫家林純用的作品，是我在高美館看到拍下來的，覺得那系列的畫展都超美的，很值得去觀看那幅畫創作的意思是：浪人是因為在東北季風乘船時，嚴重的嘔吐，感受到自身與人類的渺小，因為此對大海或大自然，人類應心存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