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A Mad Tea-Party: 語言和意義
一個瘋茶會
十六
從書的開始﹐即愛麗絲跳下兔穴﹐至今﹐我們提出了兩個母題﹕一個是視角母題﹐另一個是日常語言母題。就視角母題來說﹐有些情況 —— 我們強調「有些情況」—— 不是對和錯兩個選項﹐而是兩個或多個視角的選項。第二個母題警惕我們﹐尤其是那些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理論家﹐要小心應用語言﹔說得出口的不一定有意義﹗
但同時﹐我們一直在講邏輯語言﹑邏輯推理﹑真假概念﹐似乎容不下日常語言的不確定性質。如果用我們的第一個母題的範疇來看待這個問題﹐邏輯語言提供的是一個視角﹐日常語言提供的是另一個視角。兩者的關係應該如何處理呢﹖
這是個嚴肅的問題。
哲學工作者﹑邏輯學工作者﹑計算機科學工作者﹑語言學工作者﹑機器翻譯工作者都少不得在這個問題上打滾過﹐各有倡發。但事有湊巧﹐以下的對話中﹐卡羅為讀者做了個暗示。對話中與此相關的部份﹐作了加亮處理 —— 黑體﹐是焦點所在。
三月野兔不想再聽瘋茶會的這個那個，提議愛麗絲給大家講個故事。
愛麗絲慌忙答道﹕
「我怕我沒有什麼故事說啊。」
帽匠和三月野兔齊聲高呼﹕
「那麼這睡鼠非講個故事不行！醒醒，睡鼠！」
兩人同時兩邊掐牠。睡鼠慢慢地睜開眼睛，他用沙啞而微弱的聲音說道﹕
「我沒有睡。你們說的每一個字我都有聽到。」
三月野兔說﹕
「講個故事給我們聽！」
愛麗絲也求道﹕
「是啊，請你講一個吧！」
帽匠從旁提醒﹕
「而且要快，不然你沒講完便又睡去了。」
睡鼠就匆匆忙忙地開始講道﹕
「從前有三個小姊妹，他們的名字是艾爾茜 (Elsie)、萊茜 (Lacie) 和蒂莉 (Tillie)﹔她們住在一口井的底下...」
愛麗絲總是喜歡問關於吃喝的問題，於是問道﹕
「她們靠什麼過活呢？」
睡鼠想了一兩分鐘，答道﹕
「他們靠糖漿 (treacle) 維生。」
愛麗絲柔聲地說﹕
「不可以這樣，你懂的，她們會生病。」
睡鼠說﹕
「不就是嘛，病得不輕啊。」
愛麗絲在心裡打悶﹐想這樣過日子不曉得到底像什麼，但是她想也想不出來，所以她便又問﹕
「但是，她們幹嘛住在井底下呢﹖」
三月野兔非常認真地對愛麗絲說﹕
「再多喝點茶吧。」
愛麗絲覺得被冒犯了，不客氣地回話﹕
「我什麼也沒有喝過，怎麼叫再多喝點呢？」
帽匠插嘴道﹕
「你是說你不能再少喝吧﹐喝得比『什麼也沒有』多是很容易的事。」
勇敢的愛麗絲用斥責的口吻說﹕
「沒有人在請教你的意見。」
帽匠得意洋洋地問﹕
「現在誰在人身攻擊了？」
愛麗絲對此不知道該說什麼，便喝了一點茶﹑吃了點牛油麵包，然後轉向睡鼠，重複
了剛才的問題﹕
「她們幹嘛住在井底下呢？」
睡鼠又想了一兩分鐘，然後說：
「那是一個糖漿井 (treacle well)。」
愛麗絲突然變得非常生氣﹕
「沒有這種東西。」
但帽子匠和三月兔卻齊聲說：
「噓！ 噓！」
睡鼠鬱悶地說：
「如果你不文明，你最好自己把這個故事講完。」
愛麗絲急忙謙虛的說﹕
「 不，我不再打你岔了﹐ 我敢說可能就有一個 (糖漿井)。」73
睡鼠慍然說道﹕
「確實就是一個！」
不過，睡鼠仍舊答應接著說下去:
「所以這三個小姊妹，她們在學習 draw，你懂的 ...」
愛麗絲完全忘記了自己的不再打岔的承諾，脫口問道﹕
「他們畫 (draw) 什麼？」
睡鼠毫不遲疑便說﹕
「糖漿。」
讓我們先解決一些趣味性的小問題。卡羅仍然在玩雙關語的遊戲。睡鼠講了一個故事﹐關於住在井底的三姊妹。故事裡出現幾個有趣的字/詞﹕「draw」有作畫﹑抽﹑吸﹑汲﹑拖拉等意思﹔「well」﹐作為名詞﹐通常解作井﹐作為形容詞﹐通常解作安好﹐作為副詞﹐可解作徹底﹑頗等。但關鍵語卻是「treacle well」(糖漿井)。
卡羅在這個故事裡設下一個問題﹕為什麼那三姊妹住在井中﹖
愛麗絲被睡鼠弄得一頭霧水﹐讀者猜到沒有﹖
三姊妹靠吃糖漿過日子﹐正如愛麗絲指出﹐會對身體不好。的確﹐因為老吃糖漿﹐她們生病了; 而且病得很厲害﹐睡鼠說。根據馬丁·格德納的轉述﹐住在牛津的名間諜小說家格雷厄姆·格林 (Graham Greene: 1925-1991)74 的妻子維維恩·格林 (Vivien Greene) 跟格德納說過﹐在卡羅的年代﹐牛津附近的一個小鎮賓塞 (Binsey) 的確有一個「treacle well」。75「Treacle」原義指一種醫藥成份﹐用來治療蛇咬﹑中毒及其他疾病。據說有醫療效果的井有時亦會被當地人士稱為「treacle well」。因此患病的三姊妹便要住在「treacle well」中，汲用 treacle 了。
現實中牛津的 treacle well (treacle 當然不作糖漿解)
現在讓我們看看那段黑體對話﹐做一些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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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原文中愛麗絲說「... I dare say there may be one」，而睡鼠回說「One, indeed」。冷杉先生誤譯作「就算有一個(次)吧」和「正是一次」。前面睡鼠說三姊妹住在糖漿井裡，愛麗絲說世界上沒有糖漿井這種東西。睡鼠便生氣了。這時愛麗絲打圓場，說大概有一個那麼多的糖漿井吧。所以原文的「one」是一個糖漿井的意思，不是一次。
74 作品有《第三人》(The Third Man)﹑《安靜的美國人》(The Quiet American)﹑《我們在夏灣拿的人》(Our Man in Havana) 等﹐他同時也是英國軍情六處的情報員。
75 Martin Gardner: The Annotated Alice, Penguin Books, 1970, 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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