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的工作型態雖然愈來愈多樣,不變的是工作依然佔據著人們極大部分的時間。你曾思考過你和工作間的關係嗎?不論你是喜歡或討厭現在正在做的工作,我都很推薦閱讀這篇要介紹的這本書——《夠好的工作》,開始思考你想要和工作要維持什麼樣的距離。
《夠好的工作》的作者是史托佐夫(Simone Stolzoff),他兼具作家和設計師兩種身份,曾任Atlantic Media的編輯,以及全球創新公司IDEO的設計總監。擁有多重身份的史托佐夫,曾經認同「懷抱著熱情去工作,就不認為是在工作」這樣的價值觀,到後來逐漸意識到將自我認同與工作綁在一起的單一關係,會對人生造成危險。
這本書就是他訪談了一百多位不同型態的工作者,探討的是工作是如何成為許多人(尤其是白領階級)的身份核心;「少點工作,多點生活」是辦得到的嗎?人們為此做出了哪些嘗試?
史托佐夫開宗明義地說,讀者如果只能從本書帶走一個重點,他希望是「降低工作重要性的另一面,是優先考慮生活」。他認為無論是個人或社會,往往都缺乏一種想像力,亦即如何讓生活不那麼以工作為中心。
書名的「夠好」是向英國精神分析師唐納.伍德.溫尼克特(Donald Woods Winnicott)致敬,溫尼克特曾提出的「夠好就好」(good enough)的育兒觀念。溫尼克特認為,父母在育兒時如果採取「足夠就好」而非完美的觀念,對親子雙方都有好處。史托佐夫認為此觀念也適合運用在人類與工作之間。
為了讓人們優先考慮生活,史托佐夫在書裡一一擊破人們面對工作時的諸多迷思。以下,我將這些迷思分為兩大類,一部分是與工作價值相關,另一部分則牽涉工作環境。
凸顯工作的價值其實充斥在我們的周遭,舉凡上面提及的「懷抱熱情工作,就不認為是在工作」、身份地位主要由你的工作決定、追求或探索夢想工作......等,都可看出工作對當代人類來說,具有多大的重要性。有的人甚至從工作中獲取人生的意義。
記者德瑞克.湯普森將從工作中獲取人生的意義,稱為「工作主義」(workism),就像信徒從信仰中尋求意義一樣。湯普森認為,自二十世紀以來,工作從一種苦差事演變為一種身份地位,進而成了自我實現的手段。作者認為,「工作主義」的基礎,是美國人對工作賦予了極大的主觀價值,尤其是對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世代。
賦予工作過多的主觀價值,會有什麼問題?作者自我揭露了他在27歲時親身體會過崇拜工作的風險。當時的他正在特約撰稿人和設計師兩份工作間拿不定主意,一部分他意識到自己過於重視當時的職涯決定,但他認為此一選擇會關係到他的身份認同,也就是他要如何回答「你是做什麼的」/「你到底是誰」這類問題。
作者起初拒絕了設計師的工作,後來又反悔接受,但剛開始工作幾週又陷入「存在性焦慮」,懷疑自己誤入歧途,做錯了決定。作者後來是如何脫離這樣的惡性循環?他分享當時的他回歸每週規律的生活,運動、看自己喜歡的書、和朋友社交。在工作上他專注於喜歡自己的工作內容,不再糾結於做出其他決定的平行時空,並開始覺得自己的工作已經足夠好。
作者認為工作就像宗教(教會)一樣本身是個容器,涵蓋了工作任務、身份認同和價值體系。他重申從工作裡頭獲得身份認同和意義並非壞事,但若將單一價值體系當作絕對的真理,「就好比在狹窄的平台上保持平衡,容易受到強風的影響」。人類社會裡有諸多的容器,我們應當試著在各式各樣的容器裡,尋找不同的意義。
不過,要釐清工作與生活間的關係,或是在工作以外找尋不同的意義並非易事。曾任知名雜誌《連線》(Wired)代理總編的梅根即是一例。梅根曾任職於《華盛頓郵報》,並在此媒體工作期間獲得普立茲新聞獎。從外人的角度來看,梅根的媒體生涯可說是步步高升。這樣的她卻在接下《連線》雜誌代理總編不到一年內,辭去工作休息。
作者說,辭去工作對梅根來說算是容易的,困難的任務在於搞清楚自己在工作以外是什麼樣的人。梅根也向作者表示,「我總是以工作定義自己,這代表這次的轉變比我預期還要困難許多。我很迷惘,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是誰。」
史托佐夫在此引述了發展心理學家艾瑞克森(Eric Erikson)的理論,指出青少年階段對人們的身份認同極為關鍵,因為此一階段充滿不穩定性,身體產生變化的同時,也面臨著重要的生活和職業選擇。根據艾瑞克森的說法,人們在此階段鞏固自己的身份,以應對周圍所有的變化。
艾瑞克森知名的研究成果之一,即是訪問從二戰歸來的退伍軍人,並從他們的經驗創了「身分危機」(identity crisis)一詞,描述一段因為失去自我認同的關鍵部分,而引起的不穩定及不安全感時期。史托佐夫提及在他為本書採訪的眾多專業人士,當中有不少人都經歷過身分危機。
如何避免或是擺脫身分危機?作者引述心理學家珍娜.柯雷茨(Jana Koretz)給出的兩個建議作法,分別是「刻意安排非工作時間」及「嘗試扮演不同身分」。就像猶太人每週禁止工作的安息日,柯雷茨建議人們可以在一天當中安排幾個小時從事任何活動都行,但就是不能工作。作者表示,除非我們積極空出時間不工作,「否則工作仍會不知不覺滲入生活」。
嘗試扮演不同身份的好處在於能夠建立更有彈性的自我感,避免將自我認同全部都放在工作這個藍子裡。柯雷茨提醒,發展工作之外的自我感,首要任務是允許自己嘗試新的事物,並且拋棄完美主義。作者更補充,玩樂更是對工作主義的天然解毒劑,「因為玩樂不重視效用,只在乎當下的體驗,並且強調好奇心和驚奇。」
「將公司當成家」,或是員工之間彼此是一家人,這樣的說法並不陌生。作者在書中也舉了Airbnb員工會相互稱呼「airfam」,群眾募資網站Kickstarter創立初期的企業文化也很像家庭。員工之間的關係緊密,在新創公司早期很常見。
這樣的想法有什麼問題?作者很快就直指此一觀念的問題所在,他認為類似「家庭式企業」的概念永遠不可能成真,原因是家庭與企業的目標截然不同。家庭關係經常是無條件的,但僱傭關係則不然。但作者說,家庭和企業有一個共同之處——兩者都存在一種微妙的權力關係。
關係緊密的辦公室文化是好是壞,史托佐夫整理了學術研究的結果,發現這是一把雙面刃。好處是,在工作場域有朋友的員工,生產力、留任率和工作滿意度都更高。這樣會幫助員工創造歸屬感,並降低離職風險。壞處是,這些員工在辦公時更容易出現情緒疲勞,並且會避免衝突。除此之外,當企業內部出現了醜聞或是不當行為,「家庭式企業」裡的員工舉報這些負面消息的可能性更低。
這章舉的例子是Kickstarter管理層在未與員工討論之下,擅自決定撤下某一檔募資活動。來龍去脈是這樣:2018年8月中旬時,Kickstarter信任與安全團隊注意到有使用者舉報了一個提倡暴力的集資計劃,該計畫是一部關於美國反對種族主義的諷刺幽默漫畫,名為《永遠揍爆納粹》。
當時Kickstarter的反暴力政策規定是,准許針對權高位重者的諷刺性暴力,有權有勢者對弱勢族群的打壓則不被允許。於是,該團隊認為此檔募資計畫可以留在網站上。接下來,一個右派新聞網站報導了Kickstarter信保留了「煽動暴力」的計畫,隔一週Kickstarter管理階層推翻了安全與信任團隊的決定,撤下了此一募資計畫。
Kickstarter員工們後續發現管理層的決定後,在工作軟體slack上紛紛提出問題,使得領導階層召開了一次公司的緊急會議。雖然該次會議被訂定為討論,但作者表示Kickstarter員工們的感受更像在法庭上,他們意識到了自身與管理階層的分歧,以及這間公司的決策權是掌握在少數人的手中。這場衝突導致了後續Kickstarter員工開始組織工會,以捍衛自身的權益,並改善工作環境。
作者在這一章結尾說得很明白,職場關係,至少是管理層和員工之間,到頭來還是與權力有關,不論工作場所多友善、多進步、多有使命感,都是如此。真正賦權的職場是僱傭條件明確、權力結構不會因「家庭」話術而模糊的地方。
免費供應的三餐、可升降的辦公桌、吃不完的零食與拿不完的飲料,這些辦公室福利居然也是迷思?史托佐夫直言,這些能夠輕易延長工作日的種種便利,根本不是什麼福利。
史托佐夫說,自從Googleplex園區在21世紀初開放之後,其總部就因為福利待遇而受到讚譽,然而他說,Google員工可以在會議空檔玩遊戲、預定桌邊按摩、想用多道菜色的晚餐,真正的受益者卻是Google,「因為這一切讓員工得以留在工作崗位」。他在此章的採訪對象正是曾在Google工作的軟體工程師布蘭登。
布蘭登剛開始在Google工作時,上下班時間幾乎沒有區別,他的三餐以及盥洗都可以在Google園區裡完成。朋友也大多都是同事。他可以在同一棟辦公大樓裡洗衣服,中間的空檔使得他又自然而然地回到辦公桌前。維持這樣的生活約莫半年後,他意識到自己清醒時的70-80%的時間都奉獻給了Google的業務, 他覺得這樣不行,於是開始作出改變。
作者在講述布蘭登的經歷時,稍加說明了在論及工作與生活間的界限時,可以將工作者粗分為兩類,一種是不介意工作和私人生活間界線模糊的「整合者」,另一種是希望兩者有明確界限的「分割者」。剛開始在Google工作的布蘭登即是整合者。
史托佐夫認為,我們都需要覺察到自己屬於哪一類型的工作者,如此才有助於你和工作建立健康的關係,也讓管理者知道該如何與你工作。
布蘭登作出的改變包括設定固定的工作時間及辦公地點,甚至疫情後的在家工作,固定在同一張辦公桌上處理工作。他也開始明確定義出自己想要工作在生活裡扮演的角色——工作對他來說是工具,一種達到目標的手段,他認為在Google這樣企業文化強烈的公司裡,「你必須決定是否希望這種文化成為你自己內心的文化。」
疫情後的布蘭登有越來越多的時間待在外頭,到最後決定離開Google,他說「一直盯著同樣的四面牆,只會感到厭倦」。2021年初他加入了一間只有八人的新創公司,公司裡沒有園區咖啡廳或洗衣房,而如今的他對此則表示「這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作者說原先他認為布蘭登的經歷,能說明生活完全被工作吞噬的危險性。然而,在他與布蘭登交談、見過他在Google期間的生活空間後,他認為布蘭登的故事更加細膩。不管我們是否會做出和布蘭登一樣的選擇,當我們還能夠思考工作如何融入生活時,重點在於:我們都該積極作出選擇,否則工作就會像氣體一般,填滿所有可用的空間。
縱使作者為了撰寫這本書,訪問了各行各業、形形色色的人們,他在最後一章坦承他的自我價值感仍與工作效率綁在一起,甚至撰寫這本書成了他的身分重心。他也坦承,縱使寫過「期望工作永遠是成就感來源」會有多危險,大多數時候他真的非常熱愛其所選擇的職業。
那麼,該如何改善人們過度以工作為重心的現象?
史托佐夫說,過度工作是一個制度性的問題,是經濟、政治和文化因素的結果。因此,常見的設立界限或是練習自我照顧,如果缺乏制度性的支持,便很容易失敗。不過,史托佐夫隨即也說,僅有制度干預也是不夠的,組織裡有相關的政策和福利待遇,但管理者對員工期望的工作量沒有減少的話,也改變不了組織文化。
如此一來,制度性干預和個人改變缺一不可。史托佐夫最後針對政府、企業,以及個人給出了建議:
作者在此以全民基本收入(universal basic income,UBI)為例,他將保證收入視為一種道德立場,說明將人類基本需求視為基本人權,而不是必須通過有薪就業來賺取的福利。史托佐夫說,在美國這樣一個醫療、教育和育兒花費如此高昂的國家,即使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專業人士,也無法避免經濟不確定性帶來的折磨。
讓全民擁有基本收入,難道不會讓人變懶嗎?作者以加州史塔克頓市的兩年實驗結果,駁斥了這樣的說法。該市在實驗期間,給予居民每月五百美元的無條件津貼。實驗結束後,獲得津貼的居民找到全職工作的機會增加了12%,焦慮和憂鬱的程度也低於對照組。
作者說,史塔克頓市的實驗最鼓勵人心的發現或許是,額外的金錢為居民們創造了「自我決定、選擇、目標設定,以及承擔冒險的新機會」。參與實驗的居民們因此擁有更更多主動性,不論是選擇更穩定的工作,或是投資於家庭或社群。
史托佐夫直言,任何組織若想擁有健康的工作文化,兩個前提條件分別是(1)領導者必須以身作則(2)公司必須實施保護員工休假的制度。
第一點不難理解,史托佐夫以工作通訊平台Front執行長為例,引述執行長在部落格文章寫道「如果老闆在撒哈拉沙漠度蜜月期間都還能回覆電子郵件,誰還有藉口不這樣做?」
強制性休假則受到新創軟體公司Doist的啟發,該公司創辦人暨執行長Amir Salihefendic曾告訴作者:「工作效率和休假是陰陽兩面。放鬆、休息和充電的能力,與抱負遠大、做事有條理和工作效率高同等重要。」
關於最後這點,史托佐夫說,「說到底,工作就是一份經濟契約,是勞務與金錢的交換,我們越明白這點越好。」引導他得出如此結論的人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里森(Toni Morrison)。莫里森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故鄉俄亥俄州某處擔任清潔工,某次他向父親抱怨打掃有錢人房子一事時,父親說了句「聽著,你不是住在那裡,而是和家人一起住在這裡。所以去工作吧,拿到錢,然後快回家。」
莫里森後來在雜誌中回憶這段和父親的談話時,表示他在那次談話之後,就沒把工作階級當作衡量自身的標準,更從來沒將工作保障置於家庭之上。
將工作視為交易很粗俗嗎?史托佐夫認為,雇主已經將工作視為交易,聘請能夠為他們創造價值的員工,解僱那些無法繼續創造價值的。他認為用這樣的方式看來工作,對勞雇雙方反而是種解放,雇主能夠繼續設定明確的期望,員工則可以爭取更為公平的薪資,並且不再將工作視為生活的全部。
書籍資料:Simone Stolzoff著、陳珮榆譯,2023,《夠好的工作:你的工作不代表你,挑戰「夢想工作」的迷思,找回不以工作為中心的生活方式》。台北:堡壘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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