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VII 俗人不知千里馬

上年我參加了一個義工服務，專門為一些面對經濟困難的家庭的小學生補習。負責人說過這些孩子除了有經濟困難，還要考試多於兩科不及格才能到這裏接受補習服務。我被安排的服務對象是一個10歲的男孩。

起初看見他，我已做好心理准備，準備好他可能較遲鈍，要耐心教他，讓他學會要學的。可是，從第一次到最後一次，沒有一次補習需要我這個心裏的預備。

第一堂補習課，我熱情地介紹自己，去認識他。只見他圓滾滾的眼睛瞪著我幾秒，便回頭繼續做功課。我發現他不太喜歡説話，不過可能是害羞吧。畢竟是第一次見面。於是我坐在他旁邊，看著他做數學功課。

有一題是這樣的：134x24（我亂作的，不過是類似的題目）

你會算嗎麽？我問他。

嗯，讓我想想…… 他小聲回答。他向天花板凝視了一會兒，然後就寫下答案：3216。

我震驚了。我馬上勉强的心算了下，確實是3216。

從這一刻，我就知道他不像補習社裏一般的小孩。而是那種智商極高的孩童。可是他數學能力那麽强爲什麽在這裏呢？可能是國語和英語不行吧。

做完數學功課，我就讓他做英語抄寫。

English homework! 他突然大叫。啊，怎麽用英語説話了？

Yes! Do you think you can finish it before the session ends? 出人意料之下我用英語回答他。

Maybe? I’ll try to. 他又說。

竟然，他似乎用英語説話更流暢，更有自信。於是自此以後，我用英語和他交流了。

他翻開抄寫筆記本，開始把英文單字寫下來。我看著他寫，還覺得寫得不錯。可是，不知爲啥好像就是寫得有點慢。他一筆要用一兩秒寫完，一個詞語用了一分鐘。有一筆寫得不好了，他就馬上拿起橡皮檫把整個詞語擦掉，重新寫。

他有極度嚴重的强迫症。我本人比較急躁，開始受不住他寫字的速度。可是即使開始變得不耐煩，另一部分的我卻感到超級驚喜。他有强迫症，不就更肯定了他是一個天才嗎？我知道有些智商極高的人，總有强迫症，或經常焦慮容易緊張。他數學心算那麽快，有竟然英語似乎比中文好，不是有點奇異嗎? 一般學生也是中文比英文好的。那是理所當然的，因爲我們正是在中文的環境生長嘛！尚且是這位男孩子，他就讀的學校是政府資助的，也是中文學校，除了英語課應該也不多會有科目用英語。所以如果他有强迫症，數學和英語能力都比其他人突出，他還怎麽不會是一個智商極高的人?

不過也可能是我錯，可能他只是一個平凡的學生，只是不太懂得社交，也許他在學校學過了心算，而英語，可能他也只不過是學得好。

可是我真的錯嗎？我覺得他有潛力去更好的學校，成為鶴立鷄群那位成功的孩子，去突破底層的生活。

爲什麽這樣說？因爲，在這個社會，教育無比重要。若你注定在一個上流幼稚園讀書，你就能進到頂尖的小學，再進入頂尖的中學，在進入頂尖的大學，然後，你便能成功走到社會高層，找一份賺很多錢的工作。可惜，最好的幼稚園總是最貴的，如果面對經濟困難，就唯有讓孩子進入一間比較差的幼稚園。然後，就是多米諾效應，最後找不到好工作，只能留在社會底層了。

所以我覺得我的這位服務對象，不應該出現在這裏，他有實力進入那些頂尖學校。他甚至比那些學校的學生更有實力。可是，可是就是他那麽聰明那麽努力之餘有一些難以突破的阻礙。就像那些學校學費很高，或者他難以改掉的强迫症。

他是一匹千里馬……一匹不被賞析的千里馬。因爲，如果他被大人賞識，他早就不在這個補習社。如果大人發掘到他的潛能及強迫症的問題，他也許可以嘗試接受特殊教育，考試時有特殊政策，就不會因强迫症而無法完成試卷。如果有這種機會，也許他能考下不知多少個100分。對了，他考試不及格就是因爲强迫症，他自己也說的（他說試卷不難，只是經常做不完）。唉。

如果他被賞識，如果是被身份重要的人賞識，他一定前途一片光輝。可是，他有被這些人賞析嗎？沒有。他是個沒有人知道的千里馬。

可惜，就是可惜，他遇到的人錯了。不。是遇上他的人錯了。我是多麽希望他能成爲鶴立鷄群的那人，進入一間頂尖中學，長大后才能生存在社會。可是，我能做到什麽？我只不過是一個義工。我也只是一位高中生。如果我要讓人們知道他是個天才，誰會聽我？我又有誰能告訴。給補習社的負責人聽嗎？可是他們經常只説他怎麽很調皮，怎麽不願意聽從他們，怎麽做功課太慢。他們根本不懂。給他的家長聽嗎？可是，我相信他們也知道。他們怎不會知道自己孩子有多聰明呢？只是他們資源不足以讓孩子進入更好的學校。他們也是無能爲力。

難道這就是他的命途嗎？去成爲一個俗人不知的千里馬嗎？

確實，我們做不到什麽。而我只有在一旁望著。這一匹千里馬，慢慢沉落地下，沉落無盡的黑暗。含著淚，雙手緊緊捲成拳頭，看著他在一片無望之境中掙扎，而我就在對岸，那片色彩的地方。

看著那一雙圓滾滾的眼睛……

「爲什麽你不來救我？」

……（滴滴答答，下起雨了。雨滴和眼淚混起來，讓我感受這世界悲慘至極的痛苦吧，把我的心淹沒在雨中，感受所有千里馬的痛苦。那些我幫不了的千里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