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童年錄影帶沒有捕捉、或不允許捕捉的憂愁,透過成年蘇菲的視角重新拼湊成《日麗》,不敢想像這是多麼悲傷、失落、自責才能造就如此美麗又惆悵的電影。
《日麗》將故事分成四段交叉剪接:過去、錄影帶、現在、狂歡舞會,由錄影帶畫面作為電影開頭,電視螢幕淺淺反射現在的蘇菲正在觀看錄影帶,一瞬之間,電影閃現舞會畫面,完全切入過去的時空。
11歲的蘇菲與即將邁入31歲的卡倫,他們是年紀「不小」也「不老」時常被誤認成兄妹的父女檔,蘇菲急於長大,總將目光放在比自己大一點的哥哥姊姊身上,忙於探究人際關係與處理陌生的少女心思,蘇菲在躁動敏感的性啟蒙階段自顧不暇,未曾察覺父親幽微的落寞。
我很喜歡電影只以父女簡單的對話交代家庭的來龍去脈:卡倫與蘇菲的媽媽已經離異,他平時也沒有和蘇菲住在一起,必須通過電話得知蘇菲的近況。攝影也極度克制,單從電視螢幕反射觀察爸爸講述11歲生日的情緒,切換景深的同時,讓觀眾注意到一旁冥想與太極的書籍;儘管有許多父女貼近彼此的特寫鏡頭,卻常常刻意避開父親正臉,營造一種親密又疏離、深刻又模糊的記憶質感。
也許在導演的回憶中,父親的憂傷是那樣想碰卻碰不得、想抱卻抱不得的無盡深淵,他說自己活到三十歲已是奇蹟、他摔斷右手卻不自覺、他享受邊抽菸邊搖擺的獨舞、他奔向足以吞噬自己的大海⋯⋯
多處線索指明卡倫並不穩定的心理狀況,蘇菲集結遊客一起為他唱生日快樂歌,卡倫的不知所措溶接哭到發抖的背影,揮之不去的童年傷痛反覆侵蝕著他,但他只想給蘇菲充滿關愛的童年,是不管未來遇到什麼事、去過什麼派對、遇見什麼男孩都能說給他聽的親密關係。
卡倫的內心如此荒涼,唯有最後一段舞顯得奔放、瘋狂、耽溺,大衛鮑伊與皇后合唱團的”Under Pressure” 持續了整整三分多鐘,卡倫的舞蹈帶領我們進入支離破碎的狂歡舞會,兩個場景漸漸交織在一起,隨著音樂的變調與狂烈,長大的蘇菲終於碰觸到父親埋葬自己的最後一支舞,蘇菲對父親大吼、擁抱,也許是想叫醒父親、拯救父親,卻被父親一把推開,對應到童年的蘇菲似是玩笑般地將父親推開。
然而這一推開,導演要用多少年去詮釋、反思然後才驚覺,再以閃爍的燈光來表明自責、憤怒、愧疚與掙扎,當漸弱的音樂歸於平靜,恍若一場巨聲的崩裂只揚起微微塵土,失落感隨後而至。
美好的假期只是短暫的逃避,轉一圈回到原點的鏡頭,仍是走入無盡深淵的父親背影。
《日麗》的克制與奔放每一秒都敲在心尖,不形於色卻如此深刻,熱烈狂歡卻如此孤獨,落寞藏在平淡的日常裡,記憶裡的一切其實都有跡可循。
電影也如同記憶一般,結束才是情感真正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