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字的名片

「你好這是我的名片。」

就如同一般大人的交流，我們交換了名片

「這……這是……？」

「嗯？你在想為什麼我的名片是空白的，對嗎？」

正如他所說的，那是一張完全沒有字的小卡

純白的紙張閃著一絲絲閃光，頗有質感

「為什麼我的名片是空白的，這真的說來話長了……」

他轉頭看了看窗外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跟你聊聊關於我的事。」

時間開始倒轉，我進入了他的回憶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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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小就是那種一直名列前茅的「好學生」

「模範生」、「第一名」，我總是被套上這些名稱

鄰居看到我就說： 「哎呀，你就是那個模範生吧？你一定是個很優秀的小孩。」

「優秀」

即使平時我們根本沒交流，他們也都這樣認定，因為我有「模範生」這個頭銜

高中的時候我考上了大家所謂的「第一志願」

冠在我身上的名字，似乎變多了

拿著學生證去買電影票，路人總是投以奇妙的目光，交頭接耳討論我

「哇，精英啊。」

「O中的也會來看電影哦？」

「一定很會讀書，以後要讀醫嗎？」

「他居然來這種地方鬼混。」

「這個未來一定是國家棟樑。」

只因為看到學生證印著大大的O中，他們就說得好像認識我很久一樣

後來我沒考上大家期望的醫學院

親朋好友氣炸了。

「身為O中人，而且你還是資優班，怎麼可以不讀醫？」

「你根本在丟O中的臉。」

因為我是O中資優班……所以一定要讀醫……

是嗎？

我做錯了嗎？

丟了O中這個名字的臉……

那……我的名字呢？

大學畢業之後，我又多了個名稱

「X大的啊？那一定很優秀啦。」

「讀X大一定什麼都會啦。」

面試官只要聽到這個名字，就認定我是個「人才」

我連講話的機會都沒有，就被錄取了

工作之後，我有了屬於自己的名片

上面印著公司名稱、職稱、姓名以及聯絡方式

沒錯，冠在我身上的名稱又更多了

但他們總是不看我的名字，或者說……

當他們看到上面那些之後，我的名字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平時大家看到那張名片，總是說：

「哇，有前途啊。」

「真是有為的青年。」

「厲害，真是厲害。」

那些陌生人都在稱讚我呢

稱讚……我……嗎？

而當我做錯事的時候就更可怕了……

「你不是A公司的嗎？怎麼會搞成這樣？」

「你做OO師的，那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會？」

「你讀X大，怎麼會這個都不知道？」

「虧你還是O中資優班出身的，居然這個基本的都不會，教育失敗啊。」

稱讚的，都是我的名分

挨罵的，也是那些名義

我的名字在哪？

我……在哪？

後來我做了一個大膽的行動

我開始刪除名片上面的一些資訊

首先我拿掉的是公司名稱

公司當然不允許我面對客戶時拿出那張名片

所以我都是在跟公司無關的場合拿出那張

「OO師啊……」

少了公司名稱，似乎就沒那麼令人驚艷，不過大家還是專注於我的職稱

「OO師？那你一定很懂那個囉？」

「那個啊，我說那個，哎呀你這OO師怎麼什麼都不懂……」

大家與我聊天的話題圍繞在我的職稱

一看到職稱，心裡對我就有所瞭解了嗎？

他們心裡期待這個名稱在我身上發生什麼作用？

我要符合他們心底的……那個名稱？

我……本身呢？

後來我再次刪了資訊

刪了職稱

我以為刪了職稱，他們就不會被那些名稱困惑而對我有奇怪的期望

我以為那些資訊沒了

他們就會想藉由與我談話或者長時間相處，來真正認識我這個人

不，我錯了

名片上還有我的名字

沒想到我的名字，也可以讓他們覺得「認識」了我……

「XXX啊，這個名字聽起來真是氣勢十足，想必你一定是個充滿幹勁的人。」

「XXX？哇，聽起來真是厲害。」

「你是X家的？這家族很有名欸，你一定什麼都會。」

他們居然光看我的名字就可以認定我是怎樣的人

那些名稱，定義了我這個人嗎？

仔細想想…… 不都是這樣嗎？

排名，學校，科系

星座，血型，年齡

社團，公司，職位

甚至住在哪裡，是什麼民族的人

都可以讓他們在第一時間認定我是什麼樣的人

光是那些表面的資訊

就足以認定我是誰了嗎？

「我」

存在於他們的心裡嗎？

那我自己心裡的「我」

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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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最後將所有的資訊刪除，只剩一張白紙？」我打斷了他的回憶

「是的，你一定覺得我很怪吧？」他笑了笑

「但……名片上面的資訊可以讓你證明你自己，行銷你自己，讓不知道你的人可以迅速認識你，不是嗎？」我把心中疑問全部吐出來。

「是這樣沒錯啦……」他抓了抓頭

「所以在面對客戶的時候我還是給他們原本充滿資訊的名片。」

「所以……你給我這張名片表示……」

「因為我覺得我們不是那種只會表面往來的客戶關係。」

他對我微笑，感覺就像一個天真的孩子

「但……光看這張白紙，我實在不知道……」

「是啊，所以你必須花時間來認識我，真正的我。」他突然打斷了我的話

「這張空白名片，並不表示我什麼都不會，而是代表我可以是任何人……」

他用手指敲了敲那張白紙

「而你會把我當成什麼人，就取決於我們之間的交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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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過了一段時間，我跟他真的漸漸變成了很好很好的朋友

如果當初看到了充滿資訊的名片

或許我就不會想好好認識他了吧……

想想這世界上，有多少人因為「名稱」

而對他人有了過多的期望，或者對彼此抱持著無來由的仇恨？

這些年我收過很多充滿資訊的名片，但都不知道放到哪去了

唯有他那張名片我依然保存良好

隨著時間漸漸泛黃的紙上，還是沒有任何字

我想……

沒有字的名片才是最適合他的吧

BY木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