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兩點正好眠,做老公的被翻來覆去的老婆拍醒「你沒有聽到浴室的滴水聲嗎,滴滴答答害我一直睡不著,叫你趕快把水管修一修到現在還沒修......」一陣充滿疲憊的抱怨,於是之後兩個人都睡不好了。
雷打都不醒的人,肯定無法想像什麼叫做「我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那讓我睡不著」。神經失調、患有情緒疾患或焦慮傾向而導致有睡眠問題的人,或者僅僅是因為那陣子壓力太大,都可能因為「夜太黑」,反而感知大開無法入睡,卻只能得到旁人「都是你搞操煩才會這樣」的回應。
我就是有上述困擾的人(不過我沒有半夜把先生叫醒XD),但因為十分善於自我覺察,無論生理或精神的不適,我都能立刻感知並介入(無論是靠自我對話還是靠就醫服藥)。但我相信很多人不是如此,反而因為未能採取有效行動,對周遭的人逐漸產生依賴跟負擔,時間一長,耐心與愛漸漸消磨殆盡。這類文明病,完全無法靠同理心來緩解。
我要談另一種潛在危機更大的文明病「注意力缺乏及過動症(ADHD)」,該疾病所消磨的是整個社會對一個孩子養成過程的信心,而我正是有這樣孩子的母親。
在我這一代(X世代)成長歷程裡,聽都沒聽過什麼注意力缺乏、過動這種詞彙,只有「鄰居家弟弟很調皮,經常被他阿嬤吊起來打,街坊巷弄總充斥著吼罵與哭鬧聲」、「隔壁班有一個問題學生,此起彼落的體罰聲響不絕於耳」。
而當我也成為這樣孩子的母親之後,我懼怕查看老師Line訊息,電話來了更是會心跳加速不敢馬上接。孩子升上高年級換老師後,事情快速惡化,衝動、情緒控制不佳是這類孩子的常見行為,但老師只關注「這孩子破壞上課秩序,我有權捍衛其他同學安心上課的權利,孩子送學務處,家長請你盡快來一趟我們談談」,白話文就是「你的孩子在校為惡,請家長積極處置,不要造成學校的困擾」。
有將近一年的時間,孩子受處罰、送學務處與我這個老母親跑學校的次數,十隻手指頭不夠數,全家漸漸籠罩在愁雲慘霧中。而這當中最讓我無力的,一是「孩子身上厚重的標籤」,二是「老師嘴巴說著愛之深責之切,但行動只有厭惡、完全感受不到愛的矛盾」。於是決定再次帶孩子就醫衡鑑,之後孩子開始服藥,行為控制似乎有些改善,於此同時,老天送來意想不到的盲盒「老師竟然換學校了!」
小學生轉班機率趨近於零,我跟先生正在思考轉學時,收到這個「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消息。儘管還不知道新老師具備什麼教育理念,但至少從零開始,我就有機會撕掉孩子的標籤,請老師站在醫學與父母的視角來重新看待這個孩子,採取更適合的對待方式。該處罰就處罰,我舉雙手雙腳贊成,但要採取對的方法。注意力缺乏孩子的教養是一門進階學問,養育一個孩子需要舉全村之力 (It takes a village to raise a child),如果主要教養者不具備認知、不得要領,受影響的不只是孩子的當下,是一輩子。
有ADHD孩子的家庭,很多家長不知道耐心兩個字怎麼寫,陪伴孩子成長的是隨時會斷掉理智線的父母。一個學期弄丟的水壺文具衣物,可能是正常孩子整個小學的使用量;追求學業成績簡直是緣木求魚;更不用說孩子出現「衝動」行為時,完全就像在挑戰你的權威。
把場景搬到學校,對老師與同學而言,何嘗不是在“衝擊”中度過一天。然而這篇絕對不是「家長好可憐」的討拍文,是想探討什麼是解方。
積極就醫、參與心理衡鑑,確定達臨床程度就一定要服藥,就算在臨界值也可以視對家庭與團體生活的影響,與醫生探討主動用藥。然而用藥也是另一門學問,每個患者的副作用反應有所不同,千萬不要放棄嘗試,儘管過程時而起伏,但開始用藥就是好事,拉長戰線,一定會改善。
我不是具有高不可攀教養理念的狂熱份子,更不是具備特殊教育相關知識的專業人員。僅僅是以一個過來人(應該還不算完全“過來了”XD)的體驗,從理性面寫下這篇文章,一方面給予有同樣困擾的家長們心裡支持,二方面也希望持續擴散這些想法。對於人類光譜兩端的特殊者,不單單是他的家人,所有人都需具備必要認知、了解如何與其共處。
而最重要的,希望有朝一日,教育體系不只關注精英養成,特殊教育議題也應被重視,給予老師足夠的培育與差異化的待遇。畢竟父母親有多痛苦,老師就有多辛苦,除非從體制上改變,否則教育能量不可能提高。
三十年前我們怎麼看待同性戀的?現在連我七十多歲的母親談起同性伴侶議題都能一副雲淡風輕(還誇人家很會挑長得帥XD),這就是認知教育逐步深植各世代的證據,儘管它需要很長的時間,但現在就應該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