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城市的燈火如同碎金般灑落在街道上,映照著人們行色匆匆的背影。今天下班後,想要吃完晚餐再回家。我坐在一家溫暖的餐廳裡,靜靜地享受著這個夜晚的片刻安寧。餐廳的空氣裡瀰漫著剛出爐麵包的香氣,服務生不斷地穿梭其間,每個人看起來都忙碌卻又充滿活力。就在我打算結束用餐的時候,身旁兩位服務員一段真摯的對話吸引了我的注意。
「終於撐到時薪一百九十元了!」
一位年輕的服務員握著一只黃色的信封袋,表情藏不住的雀躍。應該是剛領到薪水,他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種純粹的喜悅,彷彿這一刻所有的辛苦都得到了回報。他不直接打開來看看裡面到底有多少?反而像是捧著某件珍貴的寶物般,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信封的厚度慢慢感受,數秒後他帶著笑容對著另一位服務員說:「明年我的願望是時薪兩百,繼續加油!」
一番對話聽在我的耳裡,忽然讓我有些衝擊。首先是他的明年願望是時薪從一百九十元到兩百元??? 他對未來的期待如此單純,也那麼具體:從一百九十元漲到兩百元,看似只有微小的差距,但卻包含著他對生活的信心、對進步的盼望,以及對自己努力成果的肯定。再來是他雙手摸著薪水袋時臉上的笑容! 這薪水袋內的錢也許對很多人來說,只不過是幾頓飯錢,但對他而言,卻是這一段時間裡所有心血和努力的結晶。
當我再次低頭看著桌上即將吃完的晚餐,心裡突然生出一絲感傷:我們的生活起點與背景不同,自然也塑造出各自獨特的故事與期待。但我同時也發現,他的滿足感來自於對於自我付出的肯定。他沒有抱怨經濟環境的嚴苛,也沒有怨天尤人,只是簡單地期待下一個「整數」的到來。那一刻,我彷彿看見幸福在他整個人微微發光。
然而,為什麼在他的身上,我能真切感受到幸福,而在某些高薪工作者身上,我卻看到另一種迷惘與不安?這就涉及一個深層的問題:經濟概念與幸福定義之間的交織關係。或許,金錢確實是生活的必要條件,但它不是唯一衡量幸福的標準。人們常常陷入「經濟成長就是幸福成長」的迷思,以為數字的上升就等同於人生的改善。可是一旦時薪從一百九漲到兩百,我們又可能馬上期待更高的目標,如同不斷追逐海市蜃樓,永遠看不見盡頭。
在經濟學中,我們談到「邊際效用遞減」(Law of Diminishing Marginal Utility) 的概念:當我們獲得的財富或消費品越來越多時,帶來的「額外快樂」反而會逐漸遞減。舉例來說,對於那位店員而言,今天時薪漲到一百九十元,或許是巨大的差別,因為他能更輕鬆地負擔日常開銷,也可能存到一小筆儲蓄;但對一位原本月薪就高達數萬元、甚至數十萬元的人來說,再多個五千、一萬元,帶來的快樂或許就遠沒有那麼深刻。經濟的成長或收入的提升固然重要,但如何在那有限的增幅裡擁有最大化的幸福感,才是關鍵所在。
再回到那位年輕店員。他當下的快樂並不是只建立在「拿到更高的數字」上,而是他真心感到自己正在往前邁進,哪怕只有一小步。一百九十元與兩百元的差距,象徵著他「下一階段」的目標,更象徵了一種「看得到未來」的信心。對他來說,這是積極向上的動力,也是確立自我價值的一項佐證。
而我,站在另一個角度,看著他捧著那個黃色信封袋,就像看見當年的自己。在我還未踏入職場、甚至還是學生的時候,偶爾打一份工,領到薪水的瞬間也是如此雀躍。那時候的我,對「賺錢」這件事充滿了新鮮感和成就感,彷彿只要多努力一點、再多學一些,就能讓生活更有保障,也更有意義。這種踏實的幸福或許不富足,但卻為我帶來清晰的成就感。
隨著年齡增長,生活逐漸充斥著各種責任和包袱:房貸、車貸、子女教育、投資理財、社會期待……時常讓我忘了,當初那種「只差一點點就能上到更高台階」的純粹喜悅。反而在擁有更多物質條件後,我的焦慮也不斷攀升。究其根本,是因為我不斷地向外尋找更高的目標,卻忽略了對「內心狀態」的審視;我追求一個又一個數字的躍進,卻難以在每個成就達成的瞬間,真切地感受並停留在快樂之中。幸福就這樣被追逐的過程淹沒了。
從經濟的角度看,這或許是一種「理性經濟人」(homo economicus) 的本能:每個人都想最大化自己的利益,追求更多的財富和更高的地位。然而,幸福卻往往不是沿著直線上升的。再怎麼理性規劃,若我們無法在每一次的小成就中找到「意義」,幸福就會成為一種飄忽不定、只能遠觀的幻象。
走出餐廳,夜風輕撫。人們總說,幸福是一種選擇,也是一種能力。經濟上的成長與生活條件的改善,固然能帶給我們更大的安全感與更多元的選擇,但唯有當我們真正理解並珍惜自己的付出,才能從那微小的增長中體會到真正的快樂。也許,下一次我再覺得焦慮或疲憊時,我提醒自己:幸福不在遠方,而在於能不能肯定當下的努力,並為下一步訂立一個簡單而適切的目標。這,就是經濟概念底層邏輯與幸福定義之間,最動人的平衡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