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喬正一
第一章 / 緣起
許多人對我說:「你把母親照顧得這麼好,一定會有大福報!」然而,我並非為了福報,而是出於對母親深深的愛與感恩。正是這兩股真摯的情感,支撐著我在漫長而艱辛的照護路上,走得勇敢而堅定。
曾經,我對失智症一無所知,和大多數人一樣,以為它只是「老人癡呆」或「阿茲海默症」,僅停留在模糊的認知裡。直到母親確診,我才真正了解這個疾病的殘酷,也親身體會到照護者的辛勞。
在我心中,母親就像一盞溫暖的檯燈,照亮我的人生。她或許有時嘮叨,偶爾讓人覺得煩人,但她無私地守護著我們這個家。我曾天真地以為,這盞燈會永遠亮著。然而,當她開始變得與從前不同,我才猛然意識到,我們的角色已經悄然互換——她成了我的「女兒」,而我成了她的「爸爸」。那一刻,我深刻領悟到,世間沒有什麼是不會改變的,唯有接受現實,才能繼續前行。
母親確診失智症時已經八十五歲。我將那一年視為她人生的分水嶺。其實,在此之前,她已出現了一些異常行為:言語變得尖銳帶有攻擊性,難以溝通,甚至有些不可理喻。然而,她的外表依舊端莊,熟悉她的人仍然覺得她是一位熱情、單純的傳統婦女。
當時,我懷疑她可能罹患憂鬱症或躁鬱症,便建議她去大醫院的精神科就診。然而,母親卻認為看精神科是件丟臉的事,覺得只有「神經病」或「瘋子」才需要去。但她也坦承自己情緒起伏異常,可能真的有問題。
父親在二十多年前過世,母親在父親離世後隔年便中風了。大約十年後,她又經歷了一次小中風,從那時起,她開始依賴安眠藥。然而,我發現安眠藥不僅無助於她入眠,反而讓她產生幻覺。於是,我毅然決定讓她停藥。
隨著時間推移,母親變得極度缺乏安全感,膽小怕事,甚至會因為一點小事而鑽牛角尖,把自己嚇得半死。她也察覺到了自己的變化,曾自嘲:「大概是年紀大了,膽子變小了。」
我們的溝通也變得越來越困難。有時,我想與她分享一件開心的事,期待她能一起歡樂,然而,她的理解方式已經改變,總是把正面的事往負面方向詮釋。她的回應經常帶有敵意,使得與她對話變成一件令人疲憊的事。
這種變化在她與我哥哥的關係上尤為明顯。哥哥一直對母親孝順至極,然而,他們之間的衝突卻越來越頻繁。即便雙方的出發點都是愛,但溝通的錯位讓彼此誤解加深,甚至爆發爭執。這些矛盾複雜且難以解釋,讓人無奈卻又無力改變。
隨著母親的狀況越來越不穩定,她開始無病呻吟,杞人憂天,對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憂心忡忡。她的思緒似乎從未停歇,總是沉溺在負面情緒中。看到她這樣,我內心充滿擔憂,便試探性地建議她去醫院的身心科就診。她起初極力反對,但經過我多次耐心勸說,終於點頭同意。
那天,我們前往一家中大型醫院。然而,當我們踏入診間的那一刻,我竟莫名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排斥感。母親的號碼是一號,而診間裡,除了我們,竟沒有其他病人。當我第一眼看到那位精神科醫師時,心中頓時湧起一股說不出的不安。還未等醫師開口,我便拉著母親的手,決然地轉身離開。那位醫師甚至追出來詢問原因,我只能委婉地說我們改變了主意。這一幕或許顯得荒唐,但我的直覺一向很準。
當時,我剛辭去最高法院法官助理的工作,重新回歸律師行業。那段日子裡,我儘量抽出時間陪伴母親,帶她四處遊玩、品嚐美食。我們曾一起前往高雄的佛光山參拜佛陀舍利,回程時順道去嘉義探望二舅媽和表哥。每一次行程大約三天兩夜,幾乎每年一次。
當時的她,雖然情緒不太穩定,但整體狀況尚可,因此,我也選擇了視而不見,抱著鴕鳥心態,得過且過。
直到她八十五歲那年,一切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那一年,成了她人生中一道重要的分水嶺。她的身心狀況開始急速衰退,我才真正意識到,這場長期抗戰,才剛剛開始……
本書使用的一切圖片均為AI科技生成,符合著作權法的規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