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當店的櫥窗裡,一盤三色蛋靜靜地躺著,黃、白、黑交錯,像是時間久了的畫,顏色沉靜,無聲無息。蛋切得薄,薄到燈光一照,邊緣透亮得近乎透明,標價百元,手指摸到錢包時不禁遲疑,這種外頭賣的精緻,能比得上婆婆做的厚實好吃? 婆婆總說:「料要實在,菜才好吃。」這話像一根線,把她的人生串在柴米油鹽裡,安穩得讓人心酸。 婆婆是雲林人,年輕時跟著公公四處討生活,賣菜、種田,日子在烈日裡拉長,像曬在竹竿上的衣裳,單薄而風一吹就晾乾了。她的料理沒有多餘的裝飾,卻總帶著一股踏實的氣息:滷排骨的醬色沉穩,蘿蔔糕一刀切下去,裡頭是軟嫩的,油飯蒸得透亮,黏而不膩。而三色蛋總是厚厚一層,沉穩的蛋黃、細膩的蛋白,皮蛋與鹹蛋錯落有致,像極了她的日子,樸實,卻有層次。 初嫁進門時,婆婆張羅了一桌菜,熱氣騰騰。我吃得小心翼翼,婆婆笑:「我們家的人都這麼壯,妳這小鳥胃,看起來像被虐待一樣。」她說得隨意,筷子卻不停地往我碗裡夾菜,像是在填補什麼,讓這個新進門的媳婦,也能帶上點家裡的樣子。 那年新婚,她做三色蛋,熟練地剖皮蛋,鹹蛋黃切得整整齊齊,蛋液緩緩倒入碗裡,聲音輕快:「這三色蛋啊,皮蛋濃,鹹蛋鹹,雞蛋甜,人生就是要鹹鹹甜甜才有味道。」她做菜時愛哼歌,歌聲飄在廚房裡,混著米酒的氣息,讓人覺得日子也像蒸籠裡的蛋,慢慢凝固,暖暖的,穩穩的。 後來婆婆走了,家的味道也淡了些。滷排骨的醬香不再深厚,蘿蔔糕少了綿軟,油飯蒸得乾了些。老公在外頭吃到這些菜,總是搖頭:「還是我媽做的最好。」聲音裡帶著一點不甘心的驕傲,又像是懷念。 我也試著做三色蛋,蛋液倒進碗裡,慢火蒸著,卻怎麼都蒸不出婆婆的厚度。總覺得少了一點什麼,或許,是少了她做菜時的篤定,少了那些日復一日的手勢,少了她心裡那份對家的執念。 但家的味道,終究還是會留下來的。這些年,我的手勢漸漸熟練,蒸出來的三色蛋,雖然沒有婆婆的那麼厚實,卻也細緻綿密,帶著屬於我們家的味道。孩子吃得開心,老公嚐了一口,沉默了一會兒,卻點點頭說:「有點像我媽做的耶。」 我笑了笑,沒說話。我知道,這道三色蛋,雖然與婆婆的不太一樣,卻依然有她的味道。 因為每一次端上桌時,那股淡淡的蛋香裡,都藏著婆婆的影子,藏著她站在廚房裡,輕聲哼唱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