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滕文公為世子,將之楚,過宋而見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
世子自楚反,復見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覸謂齊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顏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公明儀曰:『文王我師也,周公豈欺我哉?』今滕,絕長補短,將五十里也,猶可以為善國。《書》曰:『若藥不瞑眩,厥疾不瘳。』」
2. 注釋
1. 滕文公:滕國君主,此時尚為太子。
2. 世子:太子,君主之子,繼承人。
3. 性善:人性本善,孟子的主張。
4. 言必稱堯舜:說話必提及堯舜,表示以聖王為典範。
5. 自楚反:從楚國返回。
6. 成覸:魯國的大夫。
7. 齊景公:齊國國君。
8. 彼丈夫也,我丈夫也:他是男子漢,我也是男子漢。
9. 顏淵:孔子的學生。
10. 有為者:有志氣、有作為的人。
11. 公明儀:古人名,尊周公為師。
12. 絕長補短:補足不足的地方。
13. 《書》:即《尚書》。
14. 若藥不瞑眩,厥疾不瘳:藥若不令人昏眩,病就無法痊癒。
3. 白話文
滕文公當太子的時候,將要去楚國,經過宋國時見了孟子。孟子講述人性本善的道理,說話必定提到堯舜。
太子從楚國回來後,再次拜見孟子。孟子說:「太子懷疑我的話嗎?道理只有一個罷了。成覸對齊景公說:『他是男子漢,我也是男子漢,我為什麼要怕他呢?』顏淵說:『舜是什麼樣的人?我又是什麼樣的人?有志之人也可以像他一樣。』公明儀說:『文王是我的老師,周公難道會欺騙我嗎?』如今滕國,只要補足缺漏,長五十里,也還可以成為一個善治之國。《尚書》說:『如果藥不使人頭暈眼花,病就不會痊癒。』」
4. 總結
孟子勉勵滕國太子,說明聖人之道人人可學,無須自卑,只要補短去惡,即便是小國也可以實行仁政。引用先賢之志與《尚書》之語,鼓勵其勇於改革,堅守正道。
啟示
1. 聖人之道人人可學,貴在有志與實踐。
2. 小國亦可行仁政,只要領導者有心有行。
3. 道理只有一個,不應懷疑聖賢所傳。
4. 改善政事須有魄力,如藥之療疾,必要之痛方有痊癒。
5. 學習聖賢應有信心,不以國小、人微為限。
二、
1. 原文
滕定公薨。世子謂然友曰:「昔者孟子嘗與我言於宋,於心終不忘。今也不幸至於大故,吾欲使子問於孟子,然後行事。」
然友之鄒問於孟子。孟子曰:「不亦善乎!親喪固所自盡也。曾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可謂孝矣。』諸侯之禮,吾未之學也;雖然,吾嘗聞之矣。三年之喪,齊疏之服,飦粥之食,自天子達於庶人,三代共之。」
然友反命,定為三年之喪。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國魯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於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志曰:『喪祭從先祖。』」曰:「吾有所受之也。」謂然友曰:「吾他日未嘗學問,好馳馬試劍。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恐其不能盡於大事,子為我問孟子。」
然友復之鄒問孟子。孟子曰:「然。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曰:『君薨,聽於冢宰。歠粥,面深墨。即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德,風也;小人之德,草也。草尚之風必偃。』是在世子。」
然友反命。世子曰:「然。是誠在我。」五月居廬,未有命戒。百官族人可謂曰知。及至葬,四方來觀之,顏色之戚,哭泣之哀,弔者大悅。
2. 注釋
1. 薨:諸侯或王室之人去世。
2. 世子:太子,君主繼承人。
3. 大故:指父親去世的大喪之事。
4. 飦粥:稀粥,喪服期間的簡單飲食。
5. 齊疏之服:齊整而不華麗的喪服。
6. 三年之喪:古代對父母的喪禮,哀悼三年。
7. 志曰:禮記中的記載。
8. 居廬:在草廬中守喪。
9. 冢宰:主管國政的大臣。
10. 歠粥:喝粥。
11. 面深墨:臉塗厚墨,表哀傷。
12. 百官有司:所有官員。
13. 君子之德,風也:比喻上位者的德行如風,下者如草,會被風所吹動。
14. 弔者:來弔喪之人。
15. 大悅:感到欣慰。
3. 白話文
滕定公去世。太子對然友說:「從前孟子曾在宋國時對我講過一些話,我心中一直沒有忘記。如今不幸遭逢父喪,我想請你去問孟子之意,然後再決定如何行事。」
然友前往鄒地去問孟子。孟子說:「這不是很好嗎!父母喪禮本就應該盡心竭力去辦。曾子說:『生時以禮侍奉,死時以禮安葬,再以禮祭祀,這才可以叫做孝。』諸侯的禮儀我雖未曾學習,但也曾聽聞。三年之喪,穿齊整簡樸的喪服,吃稀粥,從天子到庶民,三代聖王都是這樣做的。」
然友回來轉述孟子的話,世子便決定行三年之喪。父兄與百官都不贊成,說:「我們的宗國魯國的歷代君主都沒這麼做過,我們自己的先君也沒這樣做,如今你卻改變這傳統,不可以。況且經典中記載:『喪祭應當遵從祖先舊制。』」太子說:「我有所傳承(孟子之教誨)。」他對然友說:「我過去未曾好學,只愛騎馬試劍,如今父兄與百官都不信服我,怕我不能盡禮於此大事,請你再替我去問孟子。」
然友再次去鄒地問孟子。孟子說:「可以這樣做。這不是可以靠其他手段求來的事。孔子說:『君主去世,政事聽從冢宰,飲食僅為粥,臉塗濃墨表示哀痛,繼位者哭泣,百官不敢不哀,應當帶頭如此。』上位者喜好什麼,下位者就會更加效仿。『君子的德行就像風,小人的德行就像草,草面對風一定會倒。』這一切全靠太子了。」
然友回來報告。太子說:「是的,這的確取決於我自己。」他五月守在草廬中,不下達政令或施號令。百官與族人都說他明理。等到葬禮時,四方賓客前來觀禮,見他容貌哀戚,哭泣悲痛,來弔喪的人都感到非常欣慰。
4. 總結
本段記述滕國太子面對父喪之事,兩次請教孟子,表現出慎重與孝誠。在孟子的教誨下,他克服了群臣的反對,堅持行三年之喪,感動四方,贏得民心與尊敬。
啟示
1. 孝道不應隨俗而廢,應依禮盡心盡力表達真情。
2. 上位者的德行會影響整個國家的風氣。
3. 政治領導者應以身作則,親行仁義,才能感召眾人。
4. 學習與尊師重道能為行事提供正當依據與信念支持。
5. 真誠的哀痛與禮節之至,能贏得人民敬佩與社會認同。
三、
1. 原文
滕文公問為國。孟子曰:「民事不可緩也。《詩》云:『晝爾于茅,宵爾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穀。』民之為道也,有恆產者有恆心,無恆產者無恆心。苟無恆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已。及陷乎罪,然後從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是故賢君必恭儉禮下,取於民有制。陽虎曰:『為富不仁矣,為仁不富矣。』
「夏后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其實皆什一也。徹者,徹也;助者,藉也。龍子曰:『治地莫善於助,莫不善於貢。貢者校數歲之中以為常。樂歲,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為虐,則寡取之;凶年,糞其田而不足,則必取盈焉。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將終歲勤動,不得以養其父母,又稱貸而益之。使老稚轉乎溝壑,惡在其為民父母也?』夫世祿,滕固行之矣。《詩》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為有公田。由此觀之,雖周亦助也。
「設為庠序學校以教之:庠者,養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學則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倫也。人倫明於上,小民親於下。有王者起,必來取法,是為王者師也。《詩》云『周雖舊邦,其命惟新』,文王之謂也。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國。」
使畢戰問井地。孟子曰:「子之君將行仁政,選擇而使子,子必勉之!夫仁政,必自經界始。經界不正,井地不鈞,穀祿不平。是故暴君汙吏必慢其經界。經界既正,分田制祿可坐而定也。夫滕壤地褊小,將為君子焉,將為野人焉。無君子莫治野人,無野人莫養君子。請野九一而助,國中什一使自賦。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畝。餘夫二十五畝。死徙無出鄉,鄉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則百姓親睦。方里而井,井九百畝,其中為公田。八家皆私百畝,同養公田。公事畢,然後敢治私事,所以別野人也。此其大略也。若夫潤澤之,則在君與子矣。」
2. 注釋
1. 「民事不可緩也」:指治國理政、民生事宜不可拖延。
2. 「有恆產者有恆心,無恆產者無恆心」:有固定產業的民眾有穩定的思想與行為,無固定產業者則心境容易變動。
3. 「放辟邪侈,無不為已」:指一旦失去穩定的心境,則會沉溺於邪惡、奢侈的行為中。
4. 「徹」:指國家徵收土地徵稅的方式。
5. 「助」:指幫助民眾的方式。
6. 「庠序學校」:指教育機構,庠、序、校分別是不同時期的名稱。
7. 「經界不正」:指土地分配不公,影響穀物的生產與分配。
8. 「圭田」:指有一定面積的固定田地,作為分配的標準。
9. 「方里」:指每個區域設有井田,井田是公共土地,供民使用。
3. 白話文
滕文公問如何治理國家,孟子回答:「人民的事務不能拖延。《詩經》上說:“白天在茅屋裡工作,晚上忙於紡織;趕緊搭起屋頂,開始播種百種穀物。”百姓的道理是,擁有固定財產的人會有穩定的心性,沒有固定財產的人則沒有穩定的心性。若沒有穩定的心性,則會放縱邪惡、奢侈,做出各種不正當的事情。當他們陷入罪惡時,再去懲罰他們,這樣對百姓來說是不負責任的。哪有仁愛的君主,能對百姓不負責任呢?因此,賢明的君主必須謙恭節儉,按照規範來向百姓徵收。陽虎曾經說過:‘想要富有卻不仁慈,那就不是真正富有;如果追求仁愛,則可能不會富有。’
「夏朝的貢賦是五十,殷朝是七十,周朝是百畝地的徵收。這些規則都是按照十分之一來徵收的。徹是指徵稅的規範;助則是為了幫助民眾的措施。龍子說過:‘治理土地最好的方法是通過幫助民眾,沒有哪一種徵收方式比這更好。’貢賦要以五年為周期,根據不同年份的豐歉來決定徵收多少,豐年多收,凶年少收。作為民眾的父母官,要讓百姓勞作一整年,卻不讓他們有足夠的收入來養家糊口,還要提供貸款來幫助他們,這樣怎麼能算是做民眾的父母呢?‘世祿’是滕國的治理方式。《詩經》說:“雨水灌溉我家的公田,結果我家私田也受益。”這表明,幫助是有公田的,而周朝的做法也是類似的。
「設立學校來教授百姓:庠是指養育,校是指教化,序是指射箭。夏朝稱為校,殷朝稱為序,周朝稱為庠,學的本質三個朝代都是一樣的,都是用來教化人倫的。上級的領袖要明理,百姓要親近下層,當有王者出現時,必須向其學習,這就是王者的師範。《詩經》上說:“周國雖然是古老的國家,它的命運卻是新的。”這是文王所說的。你也應該這樣去實行,用以更新國家。」
畢戰後,孟子回答關於井地的問題:「你的君主如果打算實行仁政,必須選拔好人來幫助他,而你應該努力推動此事。仁政必須從土地分配開始。若土地分配不公,井地的測量不精確,穀物的產量和收入就會不平等。因此,暴君和貪污的官吏會故意讓土地測量不準確。若土地分配公正,田地和財政收入就會平衡。滕國的土地面積雖然狹小,但要讓國民有尊嚴地生活。對君子來說,土地必須分配得當;對普通百姓來說,土地必須照顧他們的生活。將百姓安置在合理的土地上,能夠促進他們之間的互助與親近。」
4. 總結
君主治理國家需注重民生,關注土地和財政的公平分配。
仁政應從正確的土地經界和公平的分配開始,這樣才能保障穀物收成與百姓福祉。
立足教育,確立學校來培育民眾,使人民得以學習、理解道德與社會責任。
仁政使得百姓互助,社會穩定與繁榮才可實現。
四、
1. 原文
有為神農之言者許行,自楚之滕,踵門而告文公曰:「遠方之人聞君行仁政,願受一廛而為氓。」文公與之處,其徒數十人,皆衣褐,捆屨、織席以為食。
陳良之徒陳相與其弟辛,負耒耜而自宋之滕,曰:「聞君行聖人之政,是亦聖人也,願為聖人氓。」陳相見許行而大悅,盡棄其學而學焉。
陳相見孟子,道許行之言曰:「滕君,則誠賢君也;雖然,未聞道也。賢者與民並耕而食,饔飧而治。今也滕有倉廩府庫,則是厲民而以自養也,惡得賢?」
孟子曰:「許子必種粟而後食乎?」曰:「然。」
「許子必織布而後衣乎?」曰:「否。許子衣褐。」
「許子冠乎?」曰:「冠。」
曰:「奚冠?」曰:「冠素。」
曰:「自織之與?」曰:「否。以粟易之。」
曰:「許子奚為不自織?」曰:「害於耕。」
曰:「許子以釜甑爨,以鐵耕乎?」曰:「然。」
「自為之與?」曰:「否。以粟易之。」
「以粟易械器者,不為厲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豈為厲農夫哉?且許子何不為陶冶,舍皆取諸其宮中而用之?何為紛紛然與百工交易?何許子之不憚煩?」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為也。」
「然則治天下獨可耕且為與?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為備。如必自為而後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勞心,或勞力;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天下之通義也。
「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水橫流,氾濫於天下。草木暢茂,禽獸繁殖,五穀不登,禽獸偪人。獸蹄鳥跡之道,交於中國。堯獨憂之,舉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澤而焚之,禽獸逃匿。禹疏九河,瀹濟漯,而注諸海;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後中國可得而食也。當是時也,禹八年於外,三過其門而不入,雖欲耕,得乎?
后稷教民稼穡。樹藝五穀,五穀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飽食、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於禽獸。聖人有憂之,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放勳曰:『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使自得之,又從而振德之。』聖人之憂民如此,而暇耕乎?
「堯以不得舜為己憂,舜以不得禹、皋陶為己憂。夫以百畝之不易為己憂者,農夫也。分人以財謂之惠,教人以善謂之忠,為天下得人者謂之仁。是故以天下與人易,為天下得人難。孔子曰:『大哉堯之為君!惟天為大,惟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與焉!』堯舜之治天下,豈無所用其心哉?亦不用於耕耳。
「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於夷者也。陳良,楚產也。悅周公、仲尼之道,北學於中國。北方之學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謂豪傑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數十年,師死而遂倍之。昔者孔子沒,三年之外,門人治任將歸,入揖於子貢,相向而哭,皆失聲,然後歸。子貢反,築室於場,獨居三年,然後歸。他日,子夏、子張、子游以有若似聖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彊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今也南蠻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師而學之,亦異於曾子矣。吾聞出於幽谷遷于喬木者,末聞下喬木而入於幽谷者。《魯頌》曰:『戎狄是膺,荊舒是懲。』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學,亦為不善變矣。」
「從許子之道,則市賈不貳,國中無偽。雖使五尺之童適市,莫之或欺。布帛長短同,則賈相若;麻縷絲絮輕重同,則賈相若;五穀多寡同,則賈相若;屨大小同,則賈相若。」曰:「夫物之不齊,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伯,或相千萬。子比而同之,是亂天下也。巨屨小屨同賈,人豈為之哉?從許子之道,相率而為偽者也,惡能治國家?」
2.注釋
1. 許行:一位提倡神農氏耕作自給思想的楚國人。
2. 踵門而告:主動上門告知。踵,腳跟,引申為拜訪。
3. 廛:城中分配給人民居住的土地。
4. 氓:百姓、人民。
5. 褐:粗布衣。
6. 捆屨、織席:編草鞋、織席子,以維生。
7. 負耒耜:背著農具。耒、耜皆為古代耕作工具。
8. 聖人之政:理想中的仁政、王道政治。
9. 饔飧:早飯與晚飯。
10. 厲:壓榨、剝削。
11. 褐衣:粗布衣服。
12. 冠素:戴白色帽子。素,白色的絲帛。
13. 粟:穀物。
14. 害於耕:妨礙耕作。
15. 釜甑爨:用鍋與甑(蒸器)煮飯。爨,煮飯。
16. 陶冶:製陶與冶鐵的工匠。
17. 械器:器具工具。
18. 百工:各行各業的工匠。
19. 或勞心,或勞力:有人用心思治理,有人出力勞作。
20. 食人、食於人:被人養活、供養別人。
21. 洪水橫流:洪水泛濫成災。
22. 草木暢茂:草木茂盛生長。
23. 禽獸偪人:野獸侵逼人類。
24. 獸蹄鳥跡之道:野獸、鳥類的活動路徑。
25. 中國:中原地區。
26. 掌火:管理火種。
27. 疏九河、瀹濟漯:治理黃河與其他河川。
28. 決汝漢、排淮泗:疏通其他水系。
29. 司徒:教育官職,負責教化人民。
30. 人倫: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與倫理。
31. 匡之直之:矯正其偏差。
32. 翼之:輔助之。
33. 振德:增進其德行。
34. 百畝之不易:失去百畝地為憂。
35. 惠:施予財物。
36. 忠:盡心勸善。
37. 為天下得人者謂之仁:使天下獲得賢人就是仁政。
38. 用夏變夷:以中原文化影響夷族。
39. 倍:背離。
40. 鴃舌:語言難懂,如鳥叫,形容南方異族語言。
41. 尚:企及、超越。
42. 出於幽谷遷於喬木:從卑微之地升至高處。
43. 魯頌:詩經中的一篇頌詩。
44. 戎狄、荊舒:西北與南方的異族。
45. 膺、懲:打擊、懲罰。
46. 市賈不貳:市面價格一致。
47. 物之情:事物的本質情況。
48. 倍蓰:兩倍、三倍。
49. 什伯:十倍、一百倍。
50. 相率而為偽:大家反而因此造假。
3.白話文
有個主張神農耕作學說的人叫許行,從楚國來到滕國,親自上門對滕文公說:「遠方的人聽聞您施行仁政,都願意接受一小塊田地,成為您的百姓。」文公答應了,與他共同生活。他的弟子有數十人,都穿著粗布衣,靠編草鞋、織蓆子來餬口。
陳良的學生陳相和他的弟弟陳辛,背著農具從宋國來到滕國,說:「聽說您施行聖人的政治,那您也是聖人了,我們願做聖人的百姓。」陳相見到許行後非常高興,便完全放棄原本的學問,改學許行的思想。
陳相見到孟子,向他陳述許行的言論說:「滕君的確是個賢君,但還沒有真正明白道理。真正的賢人應該與人民一同耕作、吃飯,並管理政事。現在滕國還有糧倉與府庫,這就是剝削人民來自養,又怎麼能算賢人呢?」
孟子問道:「許先生必須親自種稻後才吃嗎?」陳相說:「是的。」
「那他是否也必須自己織布才穿呢?」陳相說:「不,他穿的是粗布衣服。」
「他戴帽子嗎?」陳相說:「戴。」
「戴的是什麼帽子?」陳相說:「白色帽子。」
「那是自己織的嗎?」陳相說:「不是,是用穀物換的。」
「那為什麼不自己織呢?」陳相說:「會妨礙耕作。」
「那他是用鍋、甑來煮飯,用鐵器來耕田嗎?」陳相說:「是的。」
「這些器具是他自己做的嗎?」陳相說:「不是,是用穀物換來的。」
孟子說:「既然用穀物換取陶器與鐵器,不算是剝削陶冶工匠;陶冶工匠用工具換穀物,也不能說是剝削農夫。那為什麼許先生不自己燒陶冶鐵,在家中拿來用?為什麼還要麻煩地與百工做交易?為什麼許先生不怕麻煩呢?」
陳相說:「因為各種工藝本來就不能一邊耕作一邊做。」
孟子說:「既然如此,那治理天下就能又耕田又管事嗎?大人物有大人物該做的事,小人物有小人物的事。一個人的身體卻要包辦百工所為,那如果一定要自己動手做才能用,就是要帶領全天下走向困苦之路。所以說:有人用頭腦勞動,有人出力勞動;用頭腦的人管理別人,出力的人被人管理;被人管理的人供養他人,管理他人的人被人供養,這是天下普遍的道理。
當堯在位時,天下尚未太平,洪水氾濫,草木茂盛,野獸繁殖,五穀無法收成,野獸逼近人類居住地,獸蹄鳥跡遍佈中原。堯為此憂心,舉薦舜來治理。舜派益掌管火,焚燒山澤驅趕野獸。又讓禹疏通九條河,導引濟水、漯水入海,開通汝水、漢水,疏通淮河、泗水入長江,然後中原人民才得以安居吃飯。當時禹八年在外奔波,三次經過家門都未進去,即使想耕田,又怎能做到?
后稷教導人民農耕種植,五穀豐收,百姓得以生存。人在有道之世,若只是吃飽穿暖、安逸地生活而無教化,就會接近禽獸。聖人為此憂心,任用契為司徒,教導人民倫理關係:父子有親情,君臣有義理,夫妻有區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任。堯說:「要勞動他們、引導他們、扶持他們,使他們自己領悟,然後再幫助他們提升德行。」聖人這樣憂民,哪有閒暇去耕田?
堯擔憂無法得到舜,舜擔憂無法得到禹與皋陶。以百畝田失去為憂的是農夫;將財物分給他人叫恩惠,教人為善叫忠誠,能為天下找到人才才叫仁。把天下交給他人容易,為天下找到賢人困難。孔子說:「堯真是偉大的君主!唯有天地最大,而堯效法於天,其德浩蕩,百姓難以言喻!舜啊,更是崇高,雖擁有天下卻不自居為有!」堯舜治理天下,難道沒有費心嗎?只是不用在耕作上罷了。
我聽說中原用自己的文化改變蠻夷,沒聽過反被蠻夷改變。陳良是楚地人,喜歡周公、孔子的學說,北上來中原求學,北方的學者沒人比得上他,他是所謂的豪傑之士。你們兄弟跟隨他幾十年,老師一死就背棄了他。當年孔子去世,三年守喪期滿後,弟子們準備返回各地,在任地與子貢相見時,相對痛哭失聲,然後才分別。子貢回來後,又獨自築室於曠地,再守三年,方才離去。後來子夏、子張、子游因為認為有若像聖人,想像侍奉孔子一樣侍奉他,曾勉強曾子。曾子說:「不可。像江水洗過、秋陽曝過那樣潔白的人,已無法再超越。」現在你們竟背棄老師的教導,去學南蠻鴃舌之人那套,這與曾子相比實在太不同了。我聽說從幽谷升到喬木,沒聽說從喬木降回幽谷。《魯頌》說:「應懲罰戎狄與荊舒。」周公本來就是打算懲罰他們,你如今卻學他們,這是錯誤的選擇。
依許行的主張,市價統一,國中不會有欺詐。就算讓五尺童子上街,也沒人會騙他。只要布帛長短相同,價格就一樣;麻絲棉絮重量相同,價格也一樣;五穀數量相同,價格就一樣;鞋子大小相同,價格也一樣。孟子說:「東西本來就不一樣,是自然之理。有的相差兩三倍,有的十倍百倍,甚至千萬倍。你要強行讓它們一樣,那是擾亂天下!大鞋小鞋一個價,誰會願意做?照許子的學說,大家反而會造假,又怎能治理國家呢?」
4.總結
本段主要批判許行所提倡的「人人務農、自給自足」的學說,並透過孟子與陳相的對話,層層駁斥其不切實際的理想,展現孟子對分工制度、聖人治世理念與文化傳承的深刻認知。
啟示如下:
1. 專業分工的重要:孟子強調「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說明社會運作需各司其職,才能提升效率與穩定。
2. 聖人職責在教化非務農:堯舜雖為聖人,卻不親耕務農,而是致力於治水、教化、舉賢等宏觀事務,表明治理者的責任與定位。
3. 文化的中心與傳承價值:孟子指出中原文化影響蠻夷,反對倒行逆施向蠻夷學習,藉此維護儒家正統與文化核心地位。
4. 不合理的均價制度將傷害生產動機:孟子批評許行的價格一律平等政策,指出忽視商品差異與成本差異會破壞經濟秩序。
5. 師道尊嚴與忠誠不渝:透過陳相背師與孔門弟子守喪的對比,孟子表達對於背棄師長的不齒,也重申儒者重情重義的精神。
此篇不僅闡明孟子的政治經濟思想,也展現他對儒家倫理與文化正統的堅守,是儒家批評烏托邦式社會理想的重要文本。
五、
1. 原文
墨者夷之,因徐辟而求見孟子。孟子曰:「吾固願見,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見,夷子不來!」
他日又求見孟子。孟子曰:「吾今則可以見矣。不直,則道不見;我且直之。吾聞夷子墨者。墨之治喪也,以薄為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豈以為非是而不貴也?然而夷子葬其親厚,則是以所賤事親也。」
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謂也?之則以為愛無差等,施由親始。」
徐子以告孟子。孟子曰:「夫夷子,信以為人之親其兄之子為若親其鄰之赤子乎?彼有取爾也。赤子匍匐將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蓋上世嘗有不葬其親者。其親死,則舉而委之於壑。他日過之,狐狸食之,蠅蚋姑嘬之。其顙有泚,睨而不視。夫泚也,非為人泚,中心達於面目。蓋歸反虆梩而掩之。掩之誠是也,則孝子仁人之掩其親,亦必有道矣。」
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憮然為閒曰:「命之矣。」
2. 注釋
1. 墨者:墨家學派的成員。
2. 夷之:人名,墨家學者。
3. 因徐辟:透過徐辟作為中間人。
4. 直:糾正、矯正。
5. 以薄為其道:以節儉簡樸作為原則。
6. 厚:隆重、奢華。
7. 赤子:嬰兒。
8. 無差等:沒有差別。
9. 匍匐:爬行。
10. 一本:同一根本。
11. 泚:眼中含淚。
12. 睨:斜著眼睛看。
13. 虆梩:覆蓋用的竹木材料。
14. 憮然:失望的樣子。
15. 命之矣:聽天由命罷了。
3. 白話文
墨家學者夷之透過徐辟請求拜見孟子。孟子說:「我本來就很願意見他,只是我現在還在生病,等我病好了,我就會親自去見他,可是夷子自己不來啊!」
過了一些日子,夷之又來請求拜見孟子。孟子說:「我現在已經可以見他了。不把事情糾正過來,真理就不會彰顯出來;我打算先糾正他的觀念。我聽說夷子是墨家人。墨家處理喪事,是主張簡樸的。夷子想用這種方法來改變天下,難道是因為他認為這不對才不尊重嗎?但是夷子卻為自己的父母辦厚葬,這就等於用自己所鄙視的方式來對待父母了。」
徐辟把這話轉告夷之。夷之說:「儒家的道理中說,古人『像保護嬰兒一樣』,這話是什麼意思?如果真的是主張愛無差等,為什麼還要從親人開始施行?」
徐辟又把夷之的話告訴孟子。孟子說:「夷子真的認為人對自己兄弟的孩子,會像對鄰居的嬰兒一樣親嗎?他這話是有企圖吧。看到一個嬰兒爬著快要掉進井裡,我們會去救他,這不是嬰兒的錯。我們會救他,也不是因為他是誰的孩子。
況且,上天造萬物,本來是出自同一根本,但夷子卻分成兩種根本。從前有些人不埋葬父母。父母死後,就把屍體丟進山谷。過幾天再經過那裡,看見狐狸在吃屍體,蒼蠅蚊蟲在叮咬,他眼裡含淚,卻不敢正眼看。那淚水不是刻意為人流的,而是內心的情感自然表現在臉上。於是他回家取來竹木把屍體掩埋。如果掩埋是正確的事,那麼孝子仁人掩埋父母,也一定是合乎道理的。」
徐辟又把這話轉告夷之。夷之聽後失望地沉默片刻,說:「就這樣吧,聽天由命了。」
4. 總結
孟子批評墨家的主張與實際行為矛盾,指出人性與天理不容否定。
人的情感反應是自然流露的,不應該用人為理論強行壓抑。
愛雖應普及,但應由親及人,不能抹平人與人之間的倫理等差。
理論若不符合人性與實情,即便崇高也難以實行。
喪葬之禮雖應簡化,但應以孝為本,不可違反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