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歷史不只在博物館、紀念碑或者史料書籍裡,也在我們曾經遊玩的每一個畫面中。

近年來,台灣遊戲產業所創作的遊戲融入了大量的台灣文化抑或是創意發想,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大的特色──用遊戲回望歷史。這次企劃的【台灣三部曲】──《廖添丁-稀代兇賊の最期》、《台北大空襲》、《雨港基隆》這三款作品,來自三個不同的台灣獨立遊戲工作室、採用三種迥異的遊戲系統與敘事模式,卻意外地連結起一條壯闊的歷史時間線,從日治時期一路走到台灣光復與二二八之後,對我來說這就像是一段令我難以忘懷的島嶼記憶三部曲。
這不是三部直接相關的作品,卻都以台灣歷史為基礎,以個人情感為載體。在遊玩過這三款遊戲後,除了已經與大家分享過的三款遊戲各自的特色以及我的心得外(每部遊戲的單篇心得介紹詳見文末附件),我另外想再多跟大家聊聊關於他們如何用一種屬於我們這個時代的語言,以此喚醒我們與歷史的連結。
《廖添丁-稀代兇賊の最期》──從義賊身上看見被扭曲的英雄圖像
當英雄脫下紅巾之時,即是見證本性的開始

在《廖添丁-稀代兇賊の最期》中,我們回到日治時代的台北大稻埕街頭。扮演著台灣的義賊英雄廖添丁,在遊玩的過程中,我體會到英雄從來不只是滿腔熱血與堅定信念。他們也會面臨苦難,甚至背叛。
我印象最深的是遊戲中二十八宿會中藏有台灣的內應,讓一心信任同胞的廖添丁跌入絕境,甚至差一點就搭上了性命。這讓我聯想到如今的台灣社會,無孔不入的滲透與彼此對立仍未停歇,歷史終將不斷地重演,而我們能做的就是一遍一遍的藉由這些完整抑或是支離破碎的歷史教訓來提醒自己。

除了二十八宿會的故事令我印象深刻外,我也發現這款遊戲除了玩法上非常流暢絲滑、美術以及正港台語唸腔所表現的熱血沸騰外,我更看到廖添丁作為一位義賊英雄,他與每一位平民百姓一樣,有著自己所牽掛的人,有著自己的自我懷疑,即便他武功蓋世、身手敏捷。
在這類「演義」的史料中,通常我們會看到的是一位「英雄」的傳奇故事,舉凡三國演義裡的許多將領等等亦是如此,而透過這款遊戲,我們除了將自己代入廖添丁的視角,揮灑熱血,在屋頂間跳躍、擊退敵人,劫富濟貧。同時也能透過主線劇情,拼湊出那個時代的光譜──貧富差距、對於日本帝國主義的懼怕、平民之間的互相猜忌與無法信任等等。

而當遊戲進入最後主題曲,由歌手柯大堡演唱的〈情落深坑〉響起時,那壯烈又滾燙的旋律,像是為這段時代敲響了送行曲,也為三部曲的起點注入了一種明快而悲壯的熱血開頭。
我非常喜歡其中的一段歌詞:
佇戰亂的社會 為世間人贖罪 向望有一天日子會好過
犧牲淡薄仔青春算啥貨 係汝乎我的鼓勵
佇戰亂的社會 為世間人贖罪 身軀內滿滿為土地的熱血
剖腹換來反背 嘸捌後悔 甘願為情落深坑
對我來說柯大堡唱出了廖添丁這個人物的形象,在戰亂的社會中,為了平民起義,不為了什麼功成名就,不為了炫耀自己武功蓋世,只求在那被高壓統治的時代中,在那貧富差距極大的時代中,能夠讓每一位百姓以及自己所愛的人擁有平凡美好的日子。
《廖添丁-稀代兇賊の最期》主題曲:〈情落深坑〉;柯大堡演唱
《台北大空襲》──見證瓦礫下的虛無以及希望
戰火的可怕除了毀滅家園,更可怕的是毀滅每一個等待春天到來的靈魂

到了第二部曲《台北大空襲》,那份在《廖添丁-稀代兇賊の最期》中我們體驗的熱血已經被空襲的轟鳴聲給撕碎。
1945年5月,美軍對台北發動大規模空襲,許多家庭在短短幾日內被炸得四分五裂。我們跟著失去記憶的女主角清子,從支離破碎的記憶中,在滿目瘡痍的台灣大地上流亡、尋找自己。遊戲忠實地還原了戰爭的無情、歷史的警訊,在這裡顯得更加尖銳──戰火中最先倒下的,永遠是最底層的人們。
對我來說這一款遊戲最大的亮點是他展示了我在學生時期從沒閱讀過的歷史,對於台北大空襲的歷史,在我讀書的時候是沒有提及的,而透過這款遊戲,也是讓我重新認識了這一段歷史故事,而對於戰爭的刻畫,並非是平常可能打RTS即時戰略遊戲或者說一些戰爭類型的遊戲那樣熱血或者秀操作,更多的是「呈現」戰亂的虛無感──在戰爭中,我們都是那一粒微小的塵埃,即便像女主角清子,有著高學歷以及爸爸媽媽作為地下反叛組織的領袖,但當我們把視角拉遠一點看,她也只不過是在這戰火中一個可憐的普通小女孩。

遊戲通關後的片尾曲《終戰》對我來說是把這一款遊戲再一次昇華的樂章,透過鄭宜農溫柔的演唱,除了唱出那種戰爭終於結束的感覺,同時對我來說,也唱出了像是幻燈片般的剪影──那些戰火之下一幕又一幕的過程,一步步走到了和平的日子。這首歌像是一段祭儀的樂曲,溫柔且富有力量,是一種弔念,也是一種對於未來的祝福。
我很喜歡歌詞裡面的這一段:
你就愛放心,戰爭已經過
後一世人,咱攏是咱家己的
你就愛放心去飛 就愛放心去飛
這段讓我覺得很像是清子父母的心聲,戰爭過了,我們不用再分別你我是敵人還是盟友,並且期望清子能夠好好地翱翔於自由之上。
《台北大空襲》主題曲:〈終戰〉;鄭宜農演唱
然而,戰爭的結束,是否意味著和平的到來?當遊戲的最後一個畫面,清子緩緩說出:「爸媽你們放心,國民政府來了。」那看似是希望的話語,卻更像是推向另一個深淵的絕望預告。

《雨港基隆》──歷史的雨,濕冷且令人痛心
歷史不只是對於過去的敘事,而是這場令人哀愁的雨,一直下在我們心裡

來到三部曲的最終章《雨港基隆》,畫面與氛圍似乎相較《台北大空襲》輕盈了許多。遊戲在戀愛文字冒險的包裝下,我們跟著男主角李肇維,一天又一天地度過二戰後日本撤軍,國民政府接管的基隆。遊戲以日記的方式,串起那段歷史的每一天。玩家藉由近似閱讀日記的過程,不知不覺參與了歷史。

而就是因為這樣近似日記般的推進,在看似每天平靜日常的表面下,雖然偶爾會有國民政府貪污腐敗的時候,但都是小打小鬧,不構成什麼大問題,不過就是這樣的慢熱,如同「溫水煮青蛙」的過程,逐漸累積著的,是人民的麻木,抑或是壓抑,同時還有無聲的恐懼。直到228事件與3月8日大屠殺的爆發,歷史的暗潮終於翻天覆地的攪動了起來。

然而直到今天,台灣社會中仍有許多人將這段歷史輕輕帶過,一些商人藉由228和平紀念日推出歡樂慶等等不合理的活動,抑或是眾說紛紜地討論著屠殺的真相。但究竟是因為歷史太久遠,我們選擇性的遺忘,還是害怕想起來?我不得而知。
雨港基隆的主題曲,由凍魂演唱的《Rain of Puzzle》,曲風承襲了他的整體遊戲基調,有著戀愛冒險主題曲的風格,但當我們細聽歌詞,卻能很明確的感受到,這首歌以諭示了大家原本因頸期盼的和平即將崩毀,當中有一段歌詞是這樣描述:
話語不再相連
記憶越來越遠,只剩下裂痕悄悄蔓延
聽不見
所有人沉默以對,無言
雨,不停,驅趕鮮紅的印記
迷霧之中,你和我,背對背,保持距離
傷口再痛,也無從証明
枯竭的淚,枯竭的血,無解的謎
人群,互相猜忌、互相欺騙、互相放棄
又一遍,再一遍,分崩離析
至此,台北三部曲從熱血英勇的廖添丁開始,走到了戰火無情的台北大空襲,直至最後壓抑已久的怒火以及衝突的雨港基隆,正式的結束了。
《雨港基隆》主題曲:〈Rain of Puzzle〉;凍魂演唱
後記碎碎念:遊戲不是歷史教科書,他們是情感的容器,是讓我們想像──如果是我呢?
當我從《廖添丁-稀代兇賊の最期》的屋頂跳下,穿越《台北大空襲》的廢墟,最終在《雨港基隆》的雨中走過,我發現這三款遊戲不只是記錄台灣歷史的片段,更像是一首完整的情感交響曲。三款遊戲不約而同地都有帶入「愛情」的故事線,這也是讓我覺得這三款都非常的有「人性」的地方。
在這三款遊戲中,我們沒有疊加超強Buff的男女主光環,我們也不是什麼全知全能的主要角色,我們所體驗的三個主角都是有血有肉的,無論是雖為義賊英雄但也有自己徬徨與苦難的廖添丁,還是失去了記憶而踏上找回自己的清子,抑或是留學日本回到台灣每天百無聊賴工作的李肇維,我們透過這三個角色,一窺了台灣這三個時期的不同歷史面貌。而每款遊戲的主題曲對我來說都是一段對那個時代的揭示,每個遊戲場景都是一種記憶的回音。
對我來說,遊戲不會為你說出歷史的全部,畢竟他們也不是教科書或者博物館裡面讓人參訪的史料等等。他們更像是一座用「情感」搭建起的橋樑,作為一個載體,讓我們靠近那些可能對我們來說很生硬的歷史,以此感受一種「如果我是那個年代的人」的痛感與困惑。 在虛構的遊戲世界裡,我們卻能看見一些真實。那些真實,不在課本的段落,也不在紀念碑的銘刻上,而藏在遊戲中你所操縱的角色,藏在他們每一次的選擇、每一次無聲的告別、每一次被歷史掩埋的小小抗爭裡。這些故事提醒著我們:歷史不只是過去的事情,它一直在尋找願意聆聽的人。而我們,除了透過書籍或者博物館抑或是紀念碑去了解外,遊戲也是一個很好的載體。
這三部作品,不只是台灣歷史遊戲,他們更像是一次次我們身為台灣人的身份認同探索,是在歷史長河中,藉由遊戲中每一位角色所閃爍的微光去體驗歷史。最後,感謝所有閱讀到這邊的你們,【台灣三部曲】中的這三款遊戲真的都非常優秀,如果還沒有體驗過的朋友們,我在此誠摯地要請您,一同支持購買,一同體驗這些也許我們在教科書上沒有辦法去學習到的歷史。也許,你也會有一段專屬於你自己的【台灣三部曲】的感想。
最後的最後,衷心祝福台灣這塊土地,能夠越來越茁壯。
台灣台灣咱台灣
海真闊,山真高
大船小船的路關,遠來人客講汝美
日月潭,阿里山 ,草木不時青眺眺
白鷺鷥,過水田,水牛腳脊烏秋叫
太平洋上和平村,海真闊,山真高
節錄自:蔡培火《咱臺灣》
附錄 01:【台灣三部曲】遊戲性總結圖表

附錄 02:三款遊戲個別心得介紹以及Steam購買連結
紅巾一甩,盜亦有道?──《廖添丁- 稀代兇賊の最期》如何讓義賊傳說再現!
https://home.gamer.com.tw/artwork.php?sn=6114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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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時代下的天選之女?──《台北大空襲》的環境敘事與角色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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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淚,是歷史最後留下的真相─《雨港基隆》中那些從日常滲出的歷史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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