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機械錶有一種笛卡兒時期的機械生命感。Photo by Agê Barros on Unsplash
比起石英錶,我個人更偏愛機械錶。
機械錶有一種笛卡兒時期的機械生命感,當我將機械錶上緊發條時,看著指針、分針、秒針慢慢轉動,彷彿從晃動的轉軸上獲得了運轉的動力。這種看似小眾的精神投入,並不亞於看著一隻幼犬長大所能帶給你的成就感。但只要拿下手錶後,都會有種奇怪的戒斷症狀:
我對時間的流逝感不見了
沒有時間的科學實驗
然而,我並不是第一個有這種感覺的人。
1962 年 9 月 14 日,一群記者、科學家與好奇的圍觀者聚集在馬里提姆阿爾卑斯山深處的一個黑洞邊緣。當一位名叫 Michel Siffre 的瘦小男子在地底 375 呎的洞穴中待了 63 天後被拉上地面,他們親眼見證了一場激進實驗的結束。
Siffre 不是被營救上來,而是完成了一場自發的極端挑戰。
這位來自法國的地質學家帶著一盞僅有四伏電壓的小燈,完全與外界隔離,生活在黑暗、無時計的環境中。Siffre 戴著墨鏡遮擋刺眼陽光,虛弱到必須由人攙扶上直升機。目的是想研究一個問題:
如果把人類從晝夜的自然節律中剝離,我們的時間感會發生什麼變化?
結果令人震驚。Siffre 的內在時鐘出現了「伸長且膨脹」的現象,從 24 小時延長到約 25 小時。他主觀上感受到的「一個月」,實際上已經過去了兩個月。
這是 Siffre 一生研究的起點,也從此改變了我們對「時間」和「人體生理節奏」的理解。

Siffre 的首次洞穴實驗為生理時鐘學(chronobiology)奠定了基礎。來源:Sciences et Avenir
Siffre 的首次洞穴實驗為生理時鐘學(chronobiology)奠定了基礎。當他完全隔絕陽光與時間資訊,他的身體開始自行運作,產生與 24 小時不符的節奏;這就代表,人類的生理時鐘是自主運作的,並非完全依賴太陽光。
幾週後,Siffre 的時間知覺徹底瓦解了。
他在 2008 年受訪時說:
「過了一兩天後,你已經不記得昨天或前天做過什麼了。除了起床與睡覺,其他時間就像是同一天的延續。」
在黑暗與單調中,大腦失去了分辨昨天與今天的能力。
1972 年德州洞穴:科學與心理極限交會
Siffre 最激烈的一次實驗發生在 1972 年。
Siffre 進入美國德州南部的一個洞穴,進行長達六個月的孤獨實驗。這次,他全身裝上電極,監測心跳、腦波與其他生命數據,同時每天執行一套嚴格的測試程序。

1972 年的洞穴實驗留影, Siffre 躺在一堆書之中,身上貼滿感測器。來源:Cabinet
但孤獨感逐漸侵蝕了 Siffre 的意志。
在某個時刻,Siffre 因精神崩潰撕下身上的感測器,差點終止整個任務。十天後,他平靜下來,重新裝上感應器,堅持完成這次創下最長地下停留紀錄的壯舉。
Siffre 出洞時,狀態異常。陷入憂鬱、負債,妻子也在這期間離開了他。儘管有政府資助,這場實驗幾乎掏空了 Siffre 的積蓄與精神。
而當研究人員告訴他實驗已經結束時,他完全不相信「你們只是在開我玩笑吧」,他說。
找回「人」的節奏
Siffre 的故事也是現代生活的縮影。在這個被人造光線、螢幕、輪班制度與失眠文化主導的社會中,我們早已離開自然的晝夜節奏。
人人要守時,赴約要準時;有了手錶,反而更像是框住了所有人的行動,有了手錶,我們都學會用小時、分鐘、毫秒的刻度在度量每一天。也因此,社會甚至國際之間的順暢運作,都是靠著全人類對時間的共識。

在這個被人造光線、螢幕、輪班制度與失眠文化主導的社會中,我們早已離開自然的晝夜節奏。Photo by Oğuzhan Akdoğan on Unsplash
在疫情封鎖、數位過勞、失序生活中,我們開始理解 Siffre 所經歷的:「日子模糊了,記憶斷裂了,節奏崩解了。」
Siffre 的研究提醒我們,人類並非為抽象時間而生。雖然低頭看看手錶,我們就能獲得確切的時間;但不可否認的是,我們需要節奏、需要日夜、需要變化來定位自我。
當這些節奏消失時,那個熟悉的「我們」也會跟著一起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