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為什麼能對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痛下殺手?其中一個作法,就是讓他深信對手是某種低等存在。所以,歷史上很多政權,在大舉發動戰爭以前,都有個「妖魔化/非人化」對手的宣傳戰階段。十字軍亦然。
今天,歷史上首次召集十字軍的大宣講並沒有逐字稿留存下來,但據信教宗烏爾班二世在其中大肆宣揚復仇主義式的觀點,把穆斯林描繪成褻瀆聖地、屠戮基督徒的魔鬼。換言之,在基督教戰士耳中,聽來就像是:下手無須慈悲!殺得越多!越是功德!對手可不是人,只是魔鬼而已。
對穆斯林妖魔化成魔鬼,對猶太人也不客氣。歐洲的反猶傳統是根深柢固的。
十字軍時代,人們也大肆宣揚猶太人是基督的敵人,必須要為耶穌之死贖罪。即使先前所說,熙篤會的伯爾納鐸在第二次十字軍呼籲十字軍克制,那也不是出於愛護猶太人的觀點,只是希望十字軍不要白費力氣而已。
正是在這樣的非人化宣傳下,十字軍對老弱婦孺揮下刀刃時,才沒有絲毫猶豫。他們眼中看到的不是一個又一個的人,而是個臉譜化的集體,只是「妖魔」而已。
他們忘卻了:現在在他們矛尖上刺穿的嬰兒屍體、被殘殺的懷孕婦女,又跟他們有什麼仇恨呢?實話說當然沒有。但過度追究個人的生平是不被鼓勵的。
越是追究、認識越深、個人就會從臉譜化的「惡人集體」浮現出來,就沒有辦法很自然地當作「妖魔」了。
穆斯林呢?他們還以顏色。
到了一百餘年後,十三世紀,埃及蘇丹巴拜爾攻陷安條克,大肆屠殺城內的居民,剩下的人全販賣做奴隸。這被當作是對法蘭克人的復仇。
同樣的問題就可以再提一遍:安條克裡頭有多少人跟十字軍屠殺沒有絲毫關係?憑什麼要他們為兩三代前祖宗的暴行付出生命代價呢?
沒有,但是一律當成異教徒惡魔下刀就可以了,問這麼多幹什麼。
這樣非我即敵的循環在歷史上演出了一遍又一遍。當矛盾越趨激化時,置身於臉譜化之外的人並不是沒有,但要全社會都拒絕臉譜化,實在太困難了。
因為要清醒地認識對方是個正常人,還要殺掉對手,對人類的精神狀況太折磨了。還是當成惡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