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對很多人來說也許是溫暖的,對我來說,它卻是一連串想要被理解卻不斷碰壁的記憶。在新興國小度過的那些年裡,我並不是個問題學生,甚至可以說,我是個願意觀察、願意思考、願意嘗試表達的人。然而,那些來自成人世界的誤解與壓力,一次次地讓我質疑自己是不是哪裡「太多了」、是不是不該那麼「有自己想法」。
我記得四段特別深刻的情境,它們像是刻在我心上的印章,每一個,都證明我曾努力活出自我,也曾因此被責難。
一、果汁飛機事件:想像力的「罪」
有一次同學拿著一瓶果汁,模擬成飛機要降落在垃圾桶。他沒有真的丟掉,只是想像那個畫面,果汁也還緊緊握在手中。我看懂了這個遊戲,就對老師說:「他不是在丟,是在玩飛機而已。」
老師卻毫不領情,當場責備他「浪費食物」。我愣住了,因為根本沒有食物被浪費,只有想像力被否定,還有一次本該是笑一笑就過去的童趣,被打上不尊重的標籤。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大人有時並不想知道事實,他們只要一個可以責備的理由,一種象徵「我在掌控」的姿態。
二、死蛾與螞蟻:觀察被誤解為禁忌
某天我發現幾隻螞蟻在搬運一隻死掉的蛾。我蹲在地上,靜靜觀察這自然的分解過程,覺得這比課本有趣太多了。
結果同學看到後一臉驚恐,一直催促我趕快把蛾埋掉,說如果不這樣,蛾的靈魂會來找我報仇。我說不出口我其實只是想觀察,但壓力越來越大,最後我還是被逼著把那隻蛾埋了。我記得那瞬間,我的心比蛾還沉。
那不是單純的惡作劇,而是一種規範性壓力:你必須跟著「大家的正確」行動,即使那不是科學、不是理性,甚至違背了你的觀察與尊重自然的初衷。那一刻,我深刻體會到,在小孩的世界裡,也能複製出社會的暴力。
三、哭泣的懲罰:受害者的二次傷害
我曾被同學欺負,那次真的忍不住哭了,就跑去找老師。以為他會安慰我、幫我處理衝突。但老師只是皺著眉,說我哭太吵,要我罰站。
我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眼淚還沒乾,心卻更冷。我不是製造問題的人,我是來尋求幫助的。可我得到的,是懲罰。原來在某些成人眼中,「情緒」本身就是錯的,不論你有多委屈,只要你不夠安靜,就該被糾正。
從那之後,我開始學會把情緒藏起來。那種壓抑,不是因為我變堅強,而是因為我不想再被處罰。
四、閱讀壓力:壓著我讀書的大人們
到高年級時,我的爸爸開始強迫我看一些我根本不感興趣的讀物。他一旦發現我讀不好,就會大發雷霆。我其實一直有在看書——我喜歡自己選書,也看得津津有味。只是我不喜歡那種被命令、被測驗的閱讀。
有一次,我鼓起勇氣把這件事告訴老師,以為老師會站在我這邊,試著和爸爸溝通,或至少理解我的處境。結果沒想到,他不但沒幫我,還模仿爸爸的做法,也開始強迫我讀他認為重要的書。
那一刻我才明白,在這個教育體制下,父權與校權可以無縫接軌,聯手壓住孩子的意志,然後說這是「為你好」。
閱讀本該是對話,是旅程,是自己想追尋的東西。但在那幾年,它成了我最想逃離的壓力源。
結語:那些不被允許的自我
這四段經歷,串起了我童年裡的幾個核心感受:
想像被誤解,觀察被打斷,情緒被壓抑,閱讀被操控。
我曾經試著講理、解釋、求助,但每一次,都換來更深的誤解與冷淡。有時我懷疑:是不是我真的太麻煩?是不是我該學會閉嘴?
但現在我知道,我只是不願服從那些不合理的權力、不科學的說法、以及不帶理解的教育方式。我只是太早知道,有些大人不是來幫你成長的,而是來告訴你:「你只能這樣活著。」
這是我童年中被大人誤解與壓迫的四種情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