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總是說我太硬、太直接、太不會看氣氛。你說我說話像在吵架,像在批評,就算我只是平平淡淡地陳述觀點,也會讓你不舒服。你說:「你要學著柔軟一點。」
我聽進去了,真的有。我花了很多時間重複推敲每一段對話,在送出訊息前三改五審,把「我覺得」放在前面,把句子調成婉轉語態,甚至試著在不懂的時候多笑、多點頭。但到頭來,我還是聽見你說:「你怎麼還是這麼不會講話?」
我不是不願意柔軟,而是沒有人教過我「柔軟」到底是什麼。我只記得小時候說真話會被罵,說「我不喜歡這樣」會被貼上叛逆、不知好歹的標籤。哭了會被說「脆弱」,安靜會被說「怪」。當我學會冷靜、學會不吵不鬧、學會表達清楚,反而又被說成「太冷」、「太直」、「太有攻擊性」。
柔軟這件事,在我成長的環境裡並不是被鼓勵的特質。我們學的是堅強、效率、服從、迅速解決問題。我們沒有空間慢慢感覺,也沒有權利先處理自己再去理解他人。我們沒有機會練習如何在不讓自己受傷的情況下對人示弱,也沒人教我們,原來說「我其實很難過」不是一種失格。
我不是天生拒絕柔軟,而是我被訓練成「不會柔軟」。而當我終於想學習、想改變時,我卻發現,那些要求我柔軟的人,從來沒有真正示範過什麼是柔軟。
他們說「你不能這樣頂嘴」,卻不曾靜下來傾聽我說話的情緒。他們說「你這樣讓人不舒服」,卻從沒問過我為什麼會變得這麼緊繃。他們希望我溫和,但只在我乖順的時候才願意靠近;希望我體貼,卻從沒給過我安全的土壤去學會共感。
我不是玻璃心,我只是被很多年過度解讀和誤解磨得發亮——亮到刺眼,亮到你看見反射的自己時會說:「這人怎麼那麼難相處?」
但如果你願意放下那把審視的尺,我會跟你說,其實我也渴望自己能溫柔。
我也想過,有沒有可能在一場對話中不再防衛、不再揣測語氣、不再自我懷疑?有沒有可能,我說「我今天心情不好」的時候,不會被回一句「那你自己去調適一下」?有沒有可能,我說「你剛剛那句話讓我有點受傷」的時候,對方不是解釋自己沒有惡意,而是先停下來說:「對不起,我沒注意到。」
這樣的世界,是我一直在努力靠近的世界。但它離我很遠,因為很多人希望我先變得柔軟——卻沒人願意當那個溫柔地教我什麼是柔軟的人。
柔軟不是自然天賦,而是一種在人際安全中反覆練習後才慢慢生出的能力。它像一朵不敢盛開的花,不是因為它不想開,而是它太久沒曬過太陽。
如果你希望我柔軟,請你也放下你那副刀子般的語言,不要在我試著靠近時突然又收緊眉頭。請你偶爾示範給我看,什麼叫做可以軟著落的談話;請你在我講錯一句話時,不是責備,而是問:「你本來想表達什麼?」
請你不要只說「你不該這樣講」,而是說:「我們可以怎麼說,才都不難受?」
那時,我就會學著放下緊握的拳,試著用開放的掌心去回應你。因為柔軟不是要我裝乖,也不是要我放棄邏輯與誠實,而是——當我知道你會接住我時,我才願意軟下來。
那種溫柔,才是真正來自信任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