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治療不是一條單行道,
她走進對方的房間,對方也走進了她的心。
當理解變成要求、安慰變成審視,那還是治療嗎?還是另一種看不見的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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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師怡君出現的時候,思蘊已穩定回診半年。
何醫師說:「我覺得妳可以開始嘗試真正的心理治療了,不只是會談,而是進入深層結構。」
怡君心理師大她十歲,語調柔和,有一種母性的包容力。
一開始,她只是安靜地聽思蘊說話,然後說:「我不是在評斷妳,我只是陪妳往內看。」
這句話讓思蘊一度感動。
她開始談童年、談婚姻、談夢境與失眠,也談母親如何在月子期間無法理解她的痛。
怡君總能點出她忽略的細節,甚至幫她整理出語言裡的情緒脈絡。
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氣氛變了。
某天她穿著紅色細肩帶洋裝來治療室。
怡君望著她,語氣平靜卻直接地說:
「有人身體肥胖,會穿黑色衣服讓自己看起來瘦一點;有人屁股大或腰粗,會穿長上衣遮住缺點。那妳呢?」
「妳為什麼會選擇這樣的衣服,讓自己身上的缺點露出來?難道妳不知道那是妳的身體缺陷?還是──妳其實想引起別人的注意?」
她整個人像被當場釘住,腦子一時空白。
她知道自己手臂和背部有疤,從小就知道。那些疤是小時候燙傷留下的,雖然經過手術修復,還是像微微凹陷的波紋,在某些光線下格外明顯。
但這些年來,她從沒聽過任何人,這樣直接說那是「缺陷」。
她下意識地拉了拉肩帶,卻更感到一種赤裸。
她不想向心理師解釋什麼,只淡淡地說:「這就是我平常的穿著。」
那週她特別去問了朋友與同學,大家都說:「沒什麼啊,這就是妳一貫的樣子。」
可是下次治療時,怡君又問:「妳是不是太不在意別人的目光?還是妳故意這樣打扮,只為了引起別人的注意?才有存在感?」
她產生一種被錯解、甚至被貶抑的悶感。
漸漸地,治療開始出現微妙的角力。
她每講一句,對方便追問一句,有時甚至把話帶回她的家庭、她的身體、她的選擇。
她開始感覺:自己不是被陪伴,而是被規範。
有一次,她說出自己與婆婆的衝突,怡君心理師忽然落淚,說:「我也有一個大嫂,妳講的每一句話都像她。」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心理師在治療室裡情緒失控。
但更讓她混亂的,是自己竟然還試圖安慰對方。
那天離開後,她在筆記本上寫下:
「我好像又回到小時候了。
被責罵、被要求,但還要安慰大人。
難道這樣的關係,也叫治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