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物退場的那天起,
身體開始說話了。
==減藥的第三週,身體開始出現斷斷續續顫抖感。
不是那種劇烈的發作,而是隱微地、像地下水在慢慢滲出。
洗碗時,突然覺得湯匙太滑;走路時,膝蓋像不再是自己的;有時只是坐著,心臟卻莫名跳得像要逃離胸腔。
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不對勁」。
試著用文字描述它,但詞語都蒼白。
寫在資料袋裡:「像一隻黑狗,牠不找我玩,但牠一直在腳邊走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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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難的是夜晚。
以前吃藥時,夜是平滑得像被什麼悶著、安靜但無夢。
但減藥後的夜,是一座聲音的城。
樓上鄰居椅子的移動聲、冰箱壓縮機的振動、貓跳上窗台的聲音,全都像放大器裡的訊號,朝耳膜撲來。
想睡,但身體不願意。捲縮成一團,腦袋卻像在空轉。
曾經讓身體昏沉的藥,如今逐漸褪去,留下來的是一個真實卻又脆弱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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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怕夜星。
有時晚餐後,坐在沙發上,望著窗外的燈影,開始倒數:再三小時,深夜就會來。
那種預期性的恐懼,比真正的痛苦還更難忍。
思蘊問過何醫師:「那這樣,我是不是應該先不要減了?」
他搖頭說:「我們不急,但也不能退回去。現在這個階段,是戒斷反應。」
她點點頭,眼眶泛紅。
他遞給我一張紙:「這週的日記,我想請妳記錄晚上發生的事。身體怎麼了,字慢慢寫。」
她接過紙,心裡像被什麼輕輕碰了一下。
不是責備,不是鼓勵,而是:我願意陪妳把這段難過,寫成一種可以承受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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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真的寫了。
寫:「凌晨兩點四十七分,聽到樓上傳來水聲,很輕,但嚇到流汗。」寫:「三點三十二分,想哭,但沒有聲音。不是怕黑,是怕人知道我沒睡。」
她把那些句子夾進資料袋裡時,手是溫的,忽然懂了——戒藥不只是戒掉藥物,而是學著重新和自己的夜晚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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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診結束後,思蘊走出醫院。陽光很亮,風有點燥。
在路口停了一下,深吸一口氣。
身體還在震顫,但她知道,它不是敵人,它是她重新開始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