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園的演講比賽,留下的是一輩子的惡夢
舊相片
在整理書櫃裡成堆的相簿時,心怡看到了一張照片。
裡面的小女孩打扮得十分精緻——白色長款泡泡袖上衣,領口是鑲著珍珠的蕾絲花邊,一條鮮紅色的窄版短裙襯托著雪白的上衣,也讓整個人顯得格外有精神。女孩頭頂用紅色蝴蝶結綁了一個公主頭,臉上擦著淡淡的粉、淡淡的口紅,讓稚嫩的臉龐多了一點早熟的氣息,看起來就像個縮小版的都會淑女。
女孩的手裡抱著一個餐盒,另一隻手拿著一張獎狀,可是她的表情似乎不太開心,甚至有點沮喪。
心怡淡淡一笑,隨手把相簿闔上,但思緒卻飄向了那個幼稚園大班的午後。
父母的驕傲
心怡至今都還記得在幼稚園的點點滴滴。
她記得自己最喜歡在遊戲區的草坪上和朋友們玩「老鷹捉小雞」。
這個遊戲可以讓她暢快的奔跑,享受陽光灑在臉上的溫度,也感受微風吹過汗水時的清涼。她可以在這個時刻豪無顧慮的大笑、大喊大叫。
幼稚園裡的課程她是最喜歡舞蹈課和體育課了,老師眼中她就是個適合站在舞台上的小明星。
於是,每當有演出活動,她總是被安排在舞台的正中央。燈光照著她,觀眾的掌聲像浪一樣湧過來。那一刻,她覺得自己閃閃發光,像是舞台為她而亮。
心怡的記憶中,那時爸爸媽媽也為此感到驕傲。即使舞蹈表演過去很久了,他們都還會興奮地聊起那天的表演。
爸爸會對著照片說:「妳看,這張拍的多好,心怡笑得多開心。」 媽媽則笑著補一句:「說不定以後可以上電視、當明星呢!」 他們的語氣裡帶著驕傲與期待,彷彿那個閃耀的小女孩,不只是他們的孩子,更是他們所期盼的夢想。
小小的心怡在這個時刻並沒有那麼多的想像。只覺得,讓爸爸媽媽開心,是全天下最重要、最棒的事。

父母想像中的夢想
或許就是因為自己在舞台上總是亮眼吧。
有一天,幼稚園老師說市裡要舉辦一場兒童演講比賽,學校要派代表參加。老師看著自己說:「心怡妳跳舞跳的那麼好,不怕上台、臺風也好,就妳吧!」
心怡當時想都沒想就接下了這個任務。
她當天回家後,就興沖沖的對爸爸媽媽說:「老師說叫我要去參加演講比賽了!」
爸爸媽媽聽了果然很高興。
媽媽一邊收碗,一邊說:「哎呀,我們心怡真棒!」 爸爸笑得眼睛都瞇起來:「那妳要認真準備喔,妳可以先講給我們聽。」
那個晚上,他們在餐桌上談論著如果比賽能一路晉級,會有多少人看見心怡;他們甚至開始幻想著去台北國父紀念館領獎的畫面。
而坐在兒童椅上的心怡,聽著那些話,只覺得輕飄飄的。她並不明白「晉級」、「決賽」是什麼意思,只覺得自己做了一件讓爸爸媽媽很快樂的事。
那時候,她覺得幸福就是這樣——只要讓爸媽開心,自己也會跟著開心。
除了背還是背的練習
「老師說,去比賽前我們要在班上演講一次給大家看。」那天放學後,心怡操著稚嫩的口氣,開心地把這件事告訴媽媽。
多年以後,當她再回想那段時光,已經記不得當初講的是什麼故事了。只依稀記得,那段日子總是被一種「痛苦」填滿。
對於五歲的自己來說,要把一篇長長的故事整個背起來,是件幾乎不可能的事。可是每當她又背錯的時候,爸爸和媽媽的臉色就會變得很難看,語氣也會變得急躁。那樣的氛圍讓小小的心怡更慌亂、更無措。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爸爸休假在家,他要求心怡吃完午餐練習演講,就當作已經要上台比賽了。
那是一個吃過晚飯的午後,昏黃的陽光照進臥室,空氣裡有著飯菜的香氣與一絲熱氣。電風扇在一旁輕輕轉著,吹動爸爸的頭髮。心怡心不甘情不願的拖著腳步,慢吞吞的走進臥室。
爸爸斜靠在床上,看著自己說:「妳在演講的時候都沒有表情,臉看起來很臭,妳知道嗎。妳要自己面對鏡子,看著自己講。」
心怡心裡本就不太情願,聽到這話更是委屈又生氣,但她仍順從地站到媽媽的梳妝台前。鏡子裡映出一張小小的臉,她低著頭,開始沒什麼感情地背著故事,就像一個被啟動的機器人。
她才念沒兩句,爸爸就不耐煩地從床上跳起來,皺著眉頭說:「妳這樣演講是誰要聽?一點感情都沒有!」
說完,他拉開床邊的抽屜,拿出一台黑色的錄音機,塞到她手裡。 「從現在開始,妳自己錄,自己聽。」他說完又轉身躺回床上,「說話要有感情,再從來一次吧。」
那台錄音機沉甸甸的,冰冰的,握在小手裡讓她的心越發不安。她不情不願地擺弄著它,手指在按鈕上猶豫了好久。就在她還沒按下錄音鍵的時候,爸爸突然大吼:「妳是要玩到什麼時候?趕快背!」
那一聲怒吼讓她嚇得全身一顫,眼淚差點奪眶而出。可她沒有哭,只是趕緊擦了擦眼角,低頭開始照做。
錄音機的紅燈亮起,熟悉又陌生的自己的聲音從喇叭裡傳來。那聲音讓她覺得好奇怪、好難聽。她越聽越難受,心裡開始一陣一陣的酸。
每次練習,她都覺得自己又笨又糟糕。她不知道該怎麼讓爸爸滿意,也不知道為什麼「背故事」這件事要變得那麼可怕。

預期中的比賽結果
比賽那天,媽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笑著說:「妳是小公主呀。」
心怡記得,那天她穿著一件白色的長袖上衣,配上一條紅色的裙子,腳上是白襪子和白鞋子。當她站在鏡子前,看著那個被梳成公主頭的小女孩時,心裡真覺得自己好像一個小大人。那一刻,她是期待的,也有一點點驕傲。
可是,當她走上講台的那一瞬間,一切的光亮都消失了。
她感覺到臉上一陣發麻,整個人冰冰涼涼的。心跳得很快,緊張讓她不由自主的捏緊了手指。
心怡到現在也不明白,一樣都是上台,為什麼演講就會讓她變得如此緊張。
她還記得自己勉強的走上了講台,站在那裡,看著面前一大片陌生人的臉孔,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趕快念完就好了。
她的聲音沒有起伏,也沒有表情,和在家練習一樣就像機器人在背書。
她在人群中看到了爸爸媽媽的臉。
爸爸的眉毛皺得緊緊的,媽媽努力對她比劃著、不斷用動作提醒心怡要抬頭挺胸。 那不是她熟悉的爸爸媽媽了——不是那種在她跳舞時、會讓整張臉都亮起來的臉。 那一刻,心怡忽然明白,他們失望了。
「我只想趕快把故事念完。」
當最後一句話從嘴裡吐出時,她幾乎是鬆了一口氣。台下傳來稀稀疏疏的掌聲,但她根本沒注意,只想立刻離開那個地方。
她飛快地跑下講台,衝到媽媽身邊。媽媽拍了拍她的肩,語氣輕得幾乎聽不見:「好棒,好棒。」可那語氣裡沒有溫度,像是說給旁人聽的。
爸爸媽媽沈默地帶著她走出比賽場地,到外面領了主辦單位發的獎狀和餐盒。
不久後,他們又被帶進另一個更大的演講會議廳。裡頭聚集了許多小朋友,穿著各式各樣的表演服裝。心怡一開始以為接下來要表演跳舞了,心裡還有點興奮。
但很快,她看到一個穿著黑色連身貓咪服的小女孩走上講台。那個女孩一開口,語氣活潑又有節奏,還邊講邊比動作,整個故事就像跳起了舞。
心怡看得目不轉睛。
「她說得真好啊……」她在心裡這麼想,胸口卻慢慢湧起一種酸酸的感覺。
原來——演講要這樣子啊。
可她心裡更深的聲音是:「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呢?」
回家的路上,車窗外的風景一閃一閃地退後。爸爸媽媽說:「沒關係,下次再努力。」
心怡聽得出來,那只是一句用來安慰彼此的話。
沒有人問她——她到底喜不喜歡講故事;沒有人告訴她——演講到底長什麼樣子。
大家只是看到了自己喜歡在舞台上跳舞,就決定了也讓自己去演講......
她低著頭,手裡緊緊抓著那張獎狀。 她真的不想再站到那個講台上去了。
揮之不去的陰影
從那以後,每一次只要有上台講話的機會,心怡的心就會開始發抖。她的手心會出汗,腦袋會一片空白。無論是班上的小小報告、還是節日活動上的自我介紹,她都講不好。
上台講話這件事,讓她再也找不回在舞台上跳舞時的那種自信與快樂。
她討厭大家的眼睛同時望向她;討厭自己的聲音從喉嚨裡發出來,聽起來那麼陌生、那麼難聽。 她甚至會提前想像自己講錯話、講不好的畫面,然後一整天都悶悶不樂。
那天比賽之後,心像是一道被悄悄關起來的門。
從此以後,每當她站上講台,心裡就會浮現爸爸皺著眉的臉、媽媽那個勉強的笑。那份陰影像影子一樣,一直跟著她,揮之不去。
在多年以後,當她再次坐在書桌前,翻開相簿,看見那張小女孩的照片——
那個穿著紅裙、手裡抱著餐盒、神情有些沮喪的小女孩—— 心怡都會覺得有些鼻酸。
原來,那一天不只是演講比賽的結束;
那一天,也是在她心裡,第一次學會了「取悅別人」這件事。 為了不讓大人失望,她努力成為他們想要的模樣—— 即使那個模樣,並不是她真正想成為的自己。
她輕輕合上相簿,深吸了一口氣。
窗外的陽光照在她臉上,暖暖的。 她忽然對那個五歲的小女孩,露出一個溫柔的笑—— 「沒關係,妳已經很努力了。」
有些孩子不是害怕舞台,而是害怕那雙永遠期望的眼睛。
「我是宮羽莫,把自己活成故事,把文字寫成光。」
「若你願意追隨,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在我筆下找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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