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年班上有一位自閉症孩子，看著他從一年級到六年級，從慢慢進步到慢慢退化，從個性溫和到暴躁易怒，甚至對老師有激烈的攻擊行為出現，而且出現在我課堂上的頻率還特別頻繁。當時的我常常會對教學能力自我懷疑、自責，詢問許多資深前輩、與家長討論，排除許多可控因素後仍然找不到解答，有形無形的壓力之大，每天去上班的腳步都好沉重，隨著孩子畢業，這道未解的難題，成了我心中莫大的懸念。
經歷過這一段黑暗的教學歲月，也許問題不只是出在專業知識的精進不足，還有許多個人內耗的身心靈議題可能更需要優先處理與學習。有天看到陳瑱諭《那段在自閉兒發展中心的瘋狂歲月》一書，裏頭以第一人稱角度敘寫與自閉症成人、自閉兒發展中心教保員同事共處的故事。故事的寫實程度在閱讀當下讓我數度落淚，也漸漸明白一個自閉症孩子的行為問題形成，還有許多表面看不到的因素，重新看待所謂的行為問題，有可能只是一直被用打罵教育的無口語自閉症孩子唯一學會的負面情緒溝通表達方式。當我開始把許多行為詮釋為「需求表達」時，意識到原來這件事情讓我如此難受，很大一個因素是內心受傷的小孩的投射，面對自閉症孩子的任性時感受到過去自己童年時代只能選擇壓抑、忍讓的委屈與不公平。
釐清一些個人議題之後，對於「教學本質」的思考，開始有很多哲學、心理學、個人成長的議題在裡面。始終希望自己能當個溫柔的大人，雖然可能會被訕笑是濫好人、好欺負，但歷經種種，發現「溫柔以對」才是跟自己相處最舒服的方式、最喜歡的步調。即使仍會受挫、有時情緒難以排解、偶爾生氣也會忍不住破口大罵，沒關係！慢下來想清楚、慢下來說清楚。在一次次的修正、成長與學習讓我領悟到，尊重不等於放縱，包容不等於沒有底線，此外，持續充實專業能力，才有餘裕去支持這些信念、溫柔的守護自己界線及善解孩子。
我很喜歡高師大特教系退休教授鈕文英老師著作的《身心障礙者的正向行為支持》一書作者序中寫的這段話：「…在1996年撰寫此書時，國內行為改變技術的書籍偏向『後果處理策略』；而國外已有多篇文獻討論功能評量、功能性溝通訓練等，我還閱讀到《前事控制》（Antecedent Control）（1998）和《行為支持》（Behavioral Support）（2000）二書，開啟了我對行為介入的視框。介入行為問題不只在行為發生之後被動反應，還可以預防和教導，而我30年前在國中擔任特殊教育教師7年期間，即已實踐正向行為支持的理念與作法；當別人質疑我的介入方式較不能快速壓制學生的行為問題時，我仍堅持我的理念———擴充學生的正向行為，才是長期預防行為問題的有效策略，只是爾後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我已在履行理論。我發現特殊教育歷史中，昨日論定無法實踐的理論，甚至今日也認為很難達成的；只要堅持信念持續努力，明日往往成為常規。即使實務上無法一蹴可幾理論的真髓，但是正如Hugo所云：『腳步不能到達的地方，眼光可以達到。』」
鈕老師溫柔的文字給了我很大的心理支持，理論與實務並重，書中光碟藏金量高，有許多實用工具、檢核表可以使用，可以讓我們循序漸進的學習正向行為支持。
分享一個近期正向行為支持策略運用的實例，這學期班上來了一位轉學生小月，小月常用打、捏、推等方式跟周圍的同儕相處。開學以來最常聽到大人跟他說的話是：「不可以打人」！「不行！」一開始採取的策略是限制他參與喜歡的活動、將喜歡的玩具暫時收起來，讓他知道不好的行為會有不好的結果。但這種「問題行為出現─換來處罰的後果」聯結幾乎無效，小月的行為除了持續出現，更進一步地出現尖叫、罵髒話、吐口水、把課桌椅推倒等行為，只見師長們告誡的語氣也是越來越嚴厲，小月依然故我，上述問題行為常會干擾到課堂進行。蒐集資料並仔細觀察小月的行為模式及引起的結果，發現幾件事：
1. 把問題行為做清楚且具體的界定：「以打捏推等方式碰觸周圍的同儕」、「持續5秒以上的尖叫聲或罵髒話行為」。
2. 理解孩子的優弱勢能力：
- 優勢能力：小組教學及一對一指導時，小月上課表現較好，且會主動爭取發表機會；有明確喜歡的增強物(玩具車)；暫時隔離時當老師用計時器請他維持2分鐘不離座與安靜便可以回去參加團體活動，時限內可遵守規定。
- 弱勢能力：衝動控制能力較弱，看到喜歡的教具常會從座位直接跑出來拿；等待能力較弱，輪流操作等待時間超過2分鐘會推擠他人或離座；注意力持續時間也短暫，對長時間的教具操作完成品質會下降；選擇性注意力不佳，容易被周圍事物吸引而分心。此外，抽象語彙語言理解能力較弱，所以有時老師的口語指令可能是因為聽不懂不會做而不是不願做。
3. 問題行為出現時機大多為上團課、下課時間，有時出現問題行為大人立即制止，小月反而暫停一下之後行為出現頻率會大幅增加。
4. 從過去資料呈現及家訪得知小月因童年鮮少有親人陪伴、同齡同儕一起玩的經驗，常用負向行為吸引大人，以得到社交關注。
「注意力在哪裡，成就在哪裡」當我們一直制止他的問題行為，問題行為出現的頻率、持續時間與強度反而持續增加，落入負向循環。即便被責罵，小月在過程中仍得到他需要的社交關注，影響他及同學們的課程學習，後來採用下面正向行為支持的策略後上課情況較有進步：
1. 配合他的語言理解能力，把常規用正向語言及具體行為以圖示呈現，如：「不可以離開位置」改成「坐在桌子前」，如下圖。
2. 給予成功經驗：專注力維持1分鐘是小月目前能做得到的，搭配計時器從1分鐘開始練習，有做到圖卡上的好行為，老師會給予小獎勵；穩定後再慢慢增加難度(時間延長、項目增加)。也示範一些正向的內在語言，例如：「我好棒，我可以坐在桌子前面」，也會請全班幫他掌聲鼓勵增加正向聯結。
3. 練習自我監控：從一開始老師陪伴在旁邊指導他看圖卡做到一項就幫他在圖卡上打一個勾，到後來可以持續5分鐘都遵守，時間到老師讓他自己去檢核打勾，減少他對老師陪伴檢核的依賴程度。
上述的案例分享是在課堂中一點一點嘗試並修改，執行起來難度不會太高，且現在有AI軟體輔助，圖片是用彩色筆畫了醜醜的草稿拍照傳到Chat CPT請AI重新繪製，圖示更為清晰易懂，備課效率提升許多。
雖然小月跟師長的相處仍在磨合中，摸索孩子們的個性與能力也需要許多時間，若能從「相信你可以做到」的視角看待孩子，便多一分從正向支持中去找到辦法的願力。當孩子感受到自己能力進步，有了成就感，會慢慢帶動一個好的循環。
